安娜心知肚明,现在两人之间的尴尬,自然和昨天晚上的那场意外有关系。
昨晚,被他突然用那种方式表白——如果他的举动称得上是表白的话。当时她脑子一团浆糊,既意外,又尴尬,所以最后,当他向她道歉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撇下他匆匆离开了。
安娜昨夜其实一直没睡好。闭上眼睛,脑子里反复浮现的,都是刚刚过去的一幕。
老实说,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和他有这种可能。
她的想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按照之前两人说好的,到年底前离婚,然后,如果条件允许,她就离开俄国,选择去欧洲的某个国家或者美国长居。
她从没有设想过把现在这个“丈夫”视为终身伴侣,和他共同生活下去的可能。
毕竟,对于她来说,迄今为止,卡列宁实质上还只是个刚刚熟悉起来不久的“半陌生人”。
她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并且,有时候,对他甚至感觉还不错。尤其是最近以来,他身上刚开始表现出来的那种令她非常反感的固执、冷漠的个性渐渐消失,与此同时,他的稳重、担当开始越来越多地被表现出来。——事实上,如果按现代的观点来看,除了两人的年龄差以及他依然稍嫌沉闷的性格外,他绝对算得上是条件很好的结婚对象。
但再好,未必适合自己。感觉不错,不足以能够让她顺理成章地就投入他的怀抱。何况,即便是刚过来那段最糟糕的日子里,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就急迫到需要尽快抓住一个男人好保证下半辈子的安定生活,何况是现在?
所以昨晚,最后对着他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选择了匆匆离去。
————
一路无话地回到了彼得堡的家。
安娜依然还是住她原来的房间,和卡列宁的卧室门两两相对。谢廖沙的房间在安娜房间的边上,昨天,丽萨带着女仆就整理了出来。
和稍嫌沉闷的父母不同。谢廖沙看起来挺愉快的。对于他来说,父亲似乎变得比之前温和了不少,母亲终于如他所愿那样地回到了彼得堡的家。虽然,他在心里也暗暗期盼他们能更亲密一点,但对于现状,他也感到满意了。
回到彼得堡后,卡列宁在家不过停了一天,第二天,他就恢复了原来的步调去工作了,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六七点回来的样子。安娜则足不出户。她知道外面有警务部派来的人在站岗。除了陪着谢廖沙,她就埋头于自己的创作。两人除了早餐桌上碰个面,偶尔谈几句关于谢廖沙日常生活的话外,几乎就没说过别的。一天下来,更没别的什么碰见的机会。
新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非常平淡的开头。
大约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卡列宁在书房里。八点半,陪着谢廖沙读完睡前读物,让他熄灯睡觉后,安娜回到自己房间,继续开始写作。在打字机发出的轻快噼噼啪啪声中,很快,时针就指向了晚上十一点。
安娜结束写作,熄灯上床睡觉。但一时还没睡意。闭着眼睛构思接下来的情节时,遇到了个需要查资料的地方。
她急性。想到了问题,习惯立刻解决。书房就在近旁。她记得之前看到过一本和这个问题有关的书。而且,这么晚了,按照她知道的卡列宁的作息习惯,他也已经离开书房了。所以她立刻下床,随意披了件宽松的长袖睡衣后,就执烛台开门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门口,推开门。
窗帘半开着。映了窗外迷离夜色,偌大的书房幽阒无声。
她直接朝书架走去,快到时,忽然听到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椅子摇动发出的轻微咯吱声。猛地回头,这才惊觉书桌后的那张椅子忽然转了个方向,上头竟然有个人影。毫无防备之下,心脏猛地一悬,手上的烛台就直直掉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她的脚上。
烛台是黄铜莲瓣的底座,重量堪比一把小锤子,她脚上又不过一双绣花丝绸面的拖鞋,这一砸自然不轻,哎哟了一声,人就蹲了下去,捂住自己的脚。跟着,眼前一亮,桌上的烛台被点亮,她看到卡列宁朝自己快步而来,弯腰蹲了下来。
“你怎么样了?”他望着她,目光里满是关切。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想起回来后这一周他对自己的冷淡,加上之前那场意外刺杀带来的阴影还没消退,安娜忽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或者,根本就没这样的错觉,纯粹只是因为刚才被他吓了一大跳,脚背现在又很疼的缘故,她竟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哭。
“痛死我了!”她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埋怨,“你明明在书房,为什么不点灯,还一声不吭?我快被你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