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留蕴脸上的笑收了些起来,她摇头道:“朝廷一片繁忙,圣上又在外这为天下殚精竭虑,我叫母亲进宫来说是事小,但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她沉默了一下,抬眼与许双婉道:“这宫里是圣上帮着我清了大半年才清干净的,这外头来两个人,要是把清干净的水搅乱了,我怕我这出点事,就又要给圣上拖后腿了,我娘那边也知道我的意思,她也是说圣上不在我就更要谨慎些,我想左右不过是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孩子下地了,再让她进来也不迟。”
“想她了罢?”许双婉轻声问了一句。
齐留蕴眼睛红了红。
想怎么不想?
一入深宫深似海,隔着一堵皇墙,就跟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她在里头过日子,她母亲在外头过日子,一年到头,见的还不如一个叫不出来名字的陌生宫女见她见的多。
“要是只接她一人进来,不带侍候的,可是会委屈了她?”许双婉小声地跟她提议了一句。
皇后看着她。
“圣上让他义兄跟我传话,说这等大日子,他不能陪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他希望他岳母能代他守你几天,等他回来。”许双婉轻声道。
本来一脸喜气笑呵呵的皇后听到这句话,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哭着擦着眼泪都不好意思看许双婉:“我都跟他说了,我一个人好好的,他回来我肯定白白胖胖的什么事都没有……”
虽归这般说,但齐留蕴的眼泪还是越流越多。
她从来不知道相思如此缠人、磨人,哪怕是听他经由人传的一句话,她都能泪流满面。
“莫哭。”许双婉替她擦着眼泪。
“诶。”齐留蕴低着头,掉眼泪不止,过了一会,她强行把眼泪擦了,抬起头与许双婉道:“不瞒你说,我老家那边大伯母也来了,说是我的头一个孩子,想过来见见。”
但怕出意外,齐留蕴硬下了心肠硬是没见。
母亲还好,齐留蕴最怕就是老家的那些亲人当她当了皇后,就变了,连亲人都不认了,嫌弃了。
可她是想见,却不敢见。
宝络不在,她走哪步都怕,她有事不要紧,可宝络的孩子要是出了事,让她有什么脸面去见宝络?
“那您也想见她?”
齐留蕴点了点头。
“那就让您母亲和您大伯母都来?”
齐留蕴看着她。
许双婉点头道:“那我去请她们……”
由她开了口,出事了就由她担着。
“不是,我……”
“嗯,这段时日我也没怎么照看您,圣上跟您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就由着我照顾您一回罢……”许双婉说是对皇后有“知遇之恩”,但她到底是跟皇后隔着一层,她不是皇后的母亲,也不是她的亲人,她的陪伴对皇后来说,是胜不过生她的母亲,陪伴她长大的亲人的。
许双婉在进宫后的第二天,就让她丈夫那边出口说了宝络的话,让众人知道请皇后娘娘的母亲和大伯母进宫是圣上的旨意。
皇后说来是一国之后,在这事上,确实比不上由外臣开口的好,她要是随意开口让娘家的人进宫,轻则会让人觉得她在圣上不在的时候,任意亲近娘家,更有甚者,她这段时日要是出点事,连带整个齐家都脱不了干系。
齐留蕴是到了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牵一发动一身,她已不是随便能动弹的人了。
齐家那边一得旨意,隔天一早就早早的侯在了宫门外,等着进宫。
她们一早就到宫门前了,但被人领到皇后娘娘面前时,都已是中午了,等她们看到圆圆润润的齐留蕰,齐夫人与大伯母过来就是红了眼。
亲人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亲人眼里,总会看到孩子最不容易最让他们心酸的那个点。
许双婉看她们见着,便退了出来,站在了宫廊下,让她们说会话。
没想,她站了一会,齐家的族母齐大夫人走了出来,看到她,苍老沧桑的齐氏牧马一族的族母擦了把脸上的泪,随即豪爽地笑了起来,用她高亢嘹亮的大嗓子跟她道:“让她们母女唠两句,我出来走走。”
许双婉朝她微笑点头。
“我听说,你也有孩子了?”齐大夫人看向了她被衣裳掩在下面,只有一点显怀的肚子。
“是,六个多月了。”
“你瘦,你要多吃点。”
许双婉笑着点头。
齐大夫人走近了她,看着她的笑脸,在她脸上看了一会,琢磨了下才道:“你可厉害了。”
“诶?”许双婉没听明白。
“现在你们京城当中的女人也可以给朝廷干活,挖路挖渠道也可以领跟男人一样的工钱,听说这事是你帮着她们说了话的?”齐大夫人问道。
许双婉稍稍愣了一下,尔后摇了下头,道:“也不是我说了话,而是民为生计所迫,有那家中无男人劳作的,上有老下有小要供养,这次朝廷修路挖河用人甚多,也有能用到她们的地方,朝廷思虑再三,也想着人尽其用,且天下男女都为子民,没有不用的道理。”
“是吧?你们的这些个道理我都听不懂……”齐大夫人用她那腔大西北的嗓音哈哈笑了几声,“不过我去工地看过了,还帮她们挖了半天锄头,那些女人,可不是我吹,一个女人能顶两个男人用,不会偷懒耍滑不说,那些男人们收工了,她们还都要多挖几锄头,我跟工头聊起来,都听他说同样一块地方,她们挖的可快多了。”
“您还去看过了?”
“可不,来京城呆了几天,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我一做点什么吧家里的那些个下人就被我吓得半死,但我天天打理马场,一天不做事就闲得慌,全身不舒坦,这不,我听说外面女人挖道还能挣钱,嘿嘿,我就出去看了看,我也没真做,就是搭了把手,也不敢让人知道,丢我大侄女的脸。”齐大夫人说罢,觉得又点不对劲,左右看了看,见宫女和那些侍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退下去了,她摸摸被头巾包着的头发,朝许双婉笑道:“你也是家里人,我跟你也不见外,就都说了,在外我可是一个字都不说的。”
“她们很勤快?”许双婉也是第一次听说,那些劳作的女子的情况。
当初事情的发生其实是因为有个膝下有幼儿幼女要养的寡妇穿了男人的衣裳,扮作了男人去做工被人发现了,被一群人绑到了官府报案……
许双婉本来是不知道这事,是龚家的小妹知情后找上了她,说那寡妇在公堂上喊她不一偷二不抢,凭她的双手给儿女挣点口粮,凭什么说她不对,凭什么要把她送官?
可她的话没人听,听说那些男人还觉得她扮作他们晦气给他们找事,几十个人堵在官府的门口,连名让提审官把这个女人仗死。
小妹知情后气愤不已,觉得这些男人太可恶了,女子凭什么不能干挣钱的事了?家里要干活让她们下地的时候,给人家洗衣裳当奴婢做工的时候他们怎么就不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了?他们还敢连名打死那个寡妇,仅仅因为他们觉得她晦气,完全不顾她身后还有儿有女要养……
她夫君就是那个顺天府的提审官,她在得情后的第二天就跑到了归德侯府,让许双婉帮着出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