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无心闹着要去游乐场,林铁衣对他言听计从的,两人取了大衣,手挽手地一起走,临出门时,林铁衣忽然转身,回头看了一眼。
他听见院子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是沈贤在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林铁衣忽然觉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开口:“沈贤,不要干活了,早点睡。”
沈贤直起腰,在昏黄的灯光下,芳草萋萋的院子里,目光惨淡如冰,他含糊地“哦”了一声。
林铁衣看不见沈贤的目光,只听见沈贤答应了,就转过身,和无心一道走了。
夜间的游乐场比较冷清,很多大型的设备是不开放的。两人走在五光十色的路灯下面,无心手里拿了一串彩灯,走路一蹦三跳的。林铁衣则十分小心,他和无心在一起,以前总是充当引导者的角色,而如今却要依赖无心的指引,这让他很不自在。
游乐场有一片石榴树,树下是几架白色的秋千。两人坐在秋千上,无心一边剥石榴,一边扒着林铁衣的脖子,轻声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林铁衣犹豫了一下,说:“流亡的时候受伤。”
无心沉默不语,独自坐在旁边,满手沾满了青石榴的汁液,停了一会儿,轻声叹气:“你又何必瞒我。”他伸开双臂抱住林铁衣的肩膀,声音暗哑忧伤:“我以前太小了,不知道怎么爱你。以后,换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林铁衣微微别转过脸,有些诧异,但语气还是很温柔:“怎么忽然说这种话了,你一直很好,我为你做什么都很甘愿。”
无心嗤地笑了一下:“这话……有点肉麻。”
林铁衣有些尴尬,讷讷地辩解:“我实话实说嘛。”说着随手拿起旁边的背包,里面装满了一大堆零食,岔开话题道:“要不要喝点什么?”
无心看见吃的东西,立刻心急地凑上来,恰好林铁衣回头,两人脸颊接触,只觉得温热湿软,顿时僵住,几秒钟后,林铁衣别转过脸,拿出一盒果汁,递给无心。
无心神情复杂,手里拿着果汁,呆了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可怜巴巴地问:“你为什么不……不亲我?”
林铁衣含糊其辞,手指在背包里摸索,喃喃道:“明明还有一盒的,去哪里了?”
无心抓着他的手臂,不甘心地摇晃,加重了语气道:“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林铁衣轻声回答。
“那你是为什么?”无心焦躁地问。
林铁衣沉默了一会儿,才意有所指地说:“你和顾清怎么样了……”
无心一听见这个,当即领悟了,他暴躁地站起来,大声道:“没有顾清,没有其他人,我只有你!我虽然爱玩,可也是有分寸的,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说完这话,他狠推了林铁衣一把,转身大步跑了。
林铁衣熟知无心那种极端乖戾的性格,又想起上次就是因为自己的气话才导致他出了车祸。林铁衣急的站起来,两只手虚空地抓了几把,大声道:“无心!无心,你快回来。我相信你。”
寂寥的游乐场里,远远地传来动漫音乐,以及飞鸟的啼叫。林铁衣宛如困兽似的,大声疾呼无心的名字,想象着无心鲜血淋淋的模样,急的几乎落泪。
忽然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到他怀里,林铁衣心中一暖,紧紧地抱住,心里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半晌幽幽道:“宝贝,等我死了,你再寻死觅活也不迟。我都一把年纪了,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
无心扁着嘴巴,哼了一声。
林铁衣抱着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啾啾啾”地亲了脸颊和嘴唇,耳语道:“这回可以了吧。”
无心红着脸微笑,倚在林铁衣的怀里不说话。
另一方面,无忧眼见自己的弟弟和叔叔一起去了游乐场,十分眼馋,就闹着也要去。陆万劫正坐在电脑前看电影,不耐烦地说:“您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了,去把阳台的衣服收了。”
无忧闷闷不乐地去阳台收了衣服,摊在床上叠起来,见陆万劫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看电影,就又去拖他的手,嘴里哼唧道:“万劫,咱们出去散步呗。”
陆万劫像一块橡皮泥似的,任由无忧拉扯,目光总不离开屏幕。无忧就用手去遮挡他的眼睛,嘴里软软地喊:“万劫……大哥哥……大哥……哥。”
陆万劫推了他一把:“烦不烦啊。”
无忧神情微变,慢慢走到床边,将衣服放进柜子里,自语道:“嫌我烦,那你以后自己睡吧。”
陆万劫身形一顿,抬手在电脑上按了暂停键,转过身笑容满面道:“宝贝,我怎么会嫌你烦呢。你刚才说要去哪儿?”他挠了挠短簇的头发,站起身去拿衣架上的大衣,催促道:“走走走,我去开车。”
无忧瘫坐在床上,语气不冷不热:“哪也不想去。”
陆万劫放下大衣,同时瞄了一眼电脑屏幕,还是很想看电影啊,但是把无忧晾在一边好像也说不过去。于是陆万劫就把无忧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一起看电影。
无忧瞄了几眼屏幕,见里面打打杀杀的,也瞧不出什么因果,就拿起手机,自顾自地玩游戏,随口说:“你要是腿麻了和我说一声。”
陆万劫沉迷在电影世界里,看完一整部电影后,终于回过神来,他低头一瞧,无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手机掉在地毯上,游戏才打了一半。
陆万劫心中一暖,将无忧抱起来,放回了床上,扯开棉被盖在他身上,又低头亲了好几下,然后关上灯,悄悄地出去,高高兴兴地找朋友喝酒去了。
林、心二人从游乐场回来,时间还不算很晚,无心嘟着嫣红的嘴唇抱怨说腿疼,林铁衣将他抱到沙发上,柔声说了几句话,又说给他拿好吃的,然后轻手轻脚地上楼,来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轻车熟路地按亮了电灯,坐在床边,屋内空气温暖洁净,带着一点安宁的味道。
“沈贤。”林铁衣轻声道。
沈贤掀开棉被,看到林铁衣,鼻子一酸,伸开双臂抱住了他,脸颊依偎在他的肩膀处,只是一言不发。
林铁衣蹭了蹭他的脸颊,察觉出一点湿意,柔声问道:“吃过饭了吗?”
怀里的人默默点头。
林铁衣松了一口气,抬手一点一点地抚摸沈贤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沈贤?”
“嗯?”
“你……你搬到客房里睡吧。”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沈贤点点头,声音依旧是沉闷的:“嗯。”
林铁衣松开了他,坐在一边。
沈贤掀开棉被,赤着脚下床,拿起床尾的衬衫和裤子,一件一件地穿上,然后套上拖鞋,抱起自己的枕头,打开衣柜,拿起自己寥寥几件半旧的衣服。他两手抱着这堆东西,手指勾住桌子上属于自己的茶杯,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客房位于走廊的另一头,林铁衣一手摸索着墙壁,站在走廊上,听着脚步声慢慢变轻变远。
忽然咕咚一声,像是茶杯掉落在地毯的声音,林铁衣心中一顿,急道:“沈贤,你没事吧。”
沈贤蹲在地上,伸手去抓地上滚落的茶杯,但是视线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满心凄楚、满心绝望,一股剧烈的疼痛贯穿了脊背,蔓延到全身,停了一会儿,他握住了茶杯柄,重新站起来,声音低而沙哑:“我没事啊,你……你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