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人民,上至八十老汉下到三岁小孩,对沈清都很熟悉,杜仲走到街上尚且没有多少人识得呢。杜仲常常略有些心酸地沈清道:“夫人可比我这个知府有知名度多了!”
沈清和他笑笑:“都是乡亲们抬爱,我毕竟在青州待的时间比知府你久些。”
杜仲摇摇头,“不不不,不是这个原因。我看啊,都是因为夫人您相貌好,您瞧瞧,连小娃娃都愿意和你笑,我一过去露脸,准把人吓哭。”
杜仲说的颇是严肃,下巴的络腮胡一抖一抖,更显得凶神恶煞。
果然有妇人抱着小孩从他们身边经过,猛一看到杜仲的络腮胡子脸,脸一皱就要哭,妇人慌忙安抚小孩,一脸歉意地朝二人笑笑,福了福身,抱着小孩紧跑几步走远。杜仲摊手,示意沈清,就是这种情况,怪不得他都而立之年还讨不到媳妇。
不过杜仲转头看到沈清之后,便安慰自己,将军也二十好几,才娶得这么个俊俏的夫人。听说将军天下第一丑,这么说来,他杜仲也不是很差嘛,杜仲摇头晃脑想,漂亮媳妇会有的。
河岸上,来来往往地除了干活的,还有些小摊小贩推着小推车停在附近,卖的大多是抵饿管饱的东西,也有些卖小吃零嘴的。买上一点,解解馋,给淡出鸟的嘴巴来点味道。上面发的伙食管饱,可大锅饭从来就没什么好味道,哪怕沈清他是开了好几家酒楼的人也一样。
好在大家都不挑,沈清算是很大方了,菜里面油水都是足足的,还备着有滋有味的胡辣汤,大冬天的来一口,又辣又过瘾,要知道好些人家,过年才沾一点荤腥。
有七八岁的小孩从不远的摊子上跑过来,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在沈清还没反应过来时,二话不说就塞到怀里,然后又跑了回去。沈清抱着那纸袋望过去,只见小孩的母亲正站在一个小摊前,正向这边点头示意。
沈清解开油纸包,正是一袋炸过的芋头丸子,备了几根牙签,估计用来叉着吃,裹着面粉炸得金灿灿的芋头丸子上面撒着黑白芝麻、青绿的小葱和红色的辣椒面,一打开辣味就扑鼻而来,沈清又抬头望过去,那小摊上果然好多人哈着气呼哧呼哧咬着。
沈清想不起是几时接触帮助过那对母子,但心存善念救人一时,他日,或许就有这样一袋热乎乎的小吃被塞到他的怀里。
“吃吗?还热着的。”
沈清举着纸袋对杜仲和玄深道,杜仲连忙摆摆手:“人家母子给你的心意,我就不必了。差不多到时辰,我也该回衙门去了,夫人再会啊。”
沈清不拦他,拜别之后,见着地上的大石块干净便坐下来,又看向玄深。
“怎么不说话?”
玄深也面对着他坐了下来,摇了摇了头。他只是想起了自己也曾有过一段饥寒交迫的生活。
玄深对从前的事,已经记不起来,他大概还有点印象的是,落入水中,后来被一条渡船的人救起,之后他带着小宝,一路走到了这青州。
他没有记忆,但青州却让他感到熟悉,冥冥中,他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
仿佛被神明指引一般。
第27章
金铺屈曲贝阙珠宫的大殿上, 一身洒线绣龙袍的长庆帝正托着下巴,意味兴然地看着阶前, 跪在地上的两位尚书。阶前挂着厚重的金色帷幕,一身白衣的道袍打扮的男人隐在帷幕之内。
“都平身吧。”长庆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走下大殿,走到那两位尚书面前,两位尚书还跪着没敢起身。
尚书的身边是两个与满室金碧辉煌毫不和谐的两个竹筐, 竹筐上盖着红绸布, 长庆帝指了指红绸布,殿上伺候的太监立刻就站出来,揭开红布, 露出所乘之物。
一筐是金灿灿的玉米, 另一筐是沾着泥土的番薯。长庆帝的眉毛挑了挑,眉角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屑。
“这就是青州知府献上来的东西吗?”
户部尚书起身, 低着头恭敬地答道:“回皇上,是的。”
“呵呵。青州知府是叫杜仲吧,他倒是有心了。”长庆帝的双指捻了一粒玉米, 夹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这东西挺新奇的,叫什么名儿?”
“回皇上,据青州知府所言,此为玉米。”
“玉米?”他手一松,指上的玉米粒又落回了筐子里,“黄玉小米, 名字倒有趣。”
“启禀皇上,此物可做作一日三餐主食,而且耐旱高产,极适合在北方种植。若是能够大面积种植,产量必定可极为可观,为我陈朝福分,是吾皇福气。”户部尚书凯凯而谈,他与杜仲是同乡,此时适时为杜仲美言,“可见青州杜知府确实忠心耿耿、心在魏阙。皇上天纵高才,雄才大略,为我辈楷模,天下无人不心向往之,愿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们的心意了。”这个户部尚书,成天就想着拍马屁,不过他听了倒是喜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别整天拿小事儿烦他就行。
“还有这黑乎乎的玩意儿又是个啥?”长庆帝这次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指了指筐里的番薯。
“启禀陛下,这是地瓜,又叫番薯。”
“番薯?番邦来的?”长庆帝笑,“这黑乎乎竟是番邦物,你说,你这杜……杜什么从哪里弄来这些洋玩意儿。”
“这……臣也不知。”
“哦,你也不知?”
户部尚书作揖,解释道:“不过,据微臣所知,似乎是陆将军夫人得来的,只是具体的情况,微臣也不清楚。”
“陆将军夫人。”长庆帝顿住,转过身盯着户部尚书,吓得户部尚书连忙低头。
“陆将军夫人是我当初赐婚给陆将军的翰林院大学士沈先奉之子吗?”长庆帝算了算时间,竟也有五年之久了。“沈先奉之子竟懂得这许多,我记得他那时好像十七吧,这时间如白驹过隙,过得可真快,朕也快老了。”
两位尚书一听这话,连忙跪地直呼:“陛下不足而立,正是龙威虎猛之时,更何况圣上为人皇,当与天同齐与地同寿,何能谈老字?”
“行了,行了,两位爱卿都起来吧,朕只是感慨一下罢了,你们慌什么。你们都快起来,我见你们跪得脑袋疼。”长庆帝说着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状似头疼的样子。“还有工部尚书,你又是所为何事啊?”
工部侍郎上前一步,道:“回陛下,臣也是为青州之事而来。”
“哦,青州最近如此热闹”长庆帝又走上了台阶,坐回了龙椅之上,身子斜斜地靠在椅背,一只手扶在扶手上,目光并没有落下殿下之人,反倒和帷幕之间的人相对一视。
“青州知府呈上了一封奏折,言修清河水利一事。”工部尚书取出奏折,太监上前接过奏折交给长庆帝。
他接过奏折,随意翻动了几下,却不出声,沉默包围了整个大殿。上面的皇帝不说话,下面的臣子谁也不敢动,屏气凝神胆战心惊地等着皇帝的反应。
长庆帝并不是性子和善的人,要形容的话,便是性子诡异到阴晴不定,好起来如沐春风,坏起来雷霆之怒,这些当班的大臣每次都要刺探过今日长庆帝心情是不是好,才敢来觐见。大臣们都知道,长庆帝的脾气只有国师大人才能应付得了。
有些人会向国师讨个好,贿赂贿赂求个面子,但大多数人是不屑的,尤其是经历过几朝的元老大臣,提起这个国师来,都是连声叹气直道妖人误国。
因此,此时长庆帝忽然沉默不语,便叫两位尚书心中恐慌,生怕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得天子动怒,叫他们吃够苦头。在陈朝当臣子,也是劳苦心累。
长庆帝沉默了约有半刻钟,才合上奏折,看向殿下二人。
工部尚书头皮一紧,直觉皇帝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