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月色下,仿佛近在咫尺的渔阳城。适才梦境般的幻影破碎了,残落成了清夜里的寒意。
坐在龙椅上那位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所以那圣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雍驰真正在意的,是雍相给他的密信。
“天下汤汤,你若执意不撤军,五王恐有废你王爵之议。此次来势汹汹,老夫怕是保你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正是过去雍相的无能,他才有机会走到高位;可今日也同样是雍相无能,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却连自己的背后都不愿保护片刻。
雍驰忽然一抽马鞭,那乌骓长嘶悲鸣一声,沿着马道,向关下冲去了。
……
古骜前去看望重伤不醒的典小男时,怀歆恰巧也在。烛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怀歆默默地坐在典小男身旁,面色显得苍白,古骜走进来的时候,怀歆正在自言自语。
他把一个荷包放在了典小男的被褥上面,说:“这里面,是你姐姐的一缕头发,我带在身上的,今夜让她在这里陪着你,希望你能从鬼门关回到阳间来。”
古骜走近怀歆,低声问道:“……小男还没醒吗?”
怀歆揉了揉发红的眼圈,道:“还没……伤口都缝上了,说是就看今晚了。”
古骜叹了口气,在怀歆身后止住了脚步,烛光摇曳,给他拖着长长的影子。怀歆闻到古骜身上仿佛散发出酒味,不禁皱了眉头:“大敌当前……汉王适才饮了酒?”
古骜道:“……刚才来报说,雍驰撤军了,不由得喝了几杯。”
怀歆微微一怔:“……难道是朝廷那边有变?”
古骜点了点头:“不错。”说着古骜注视着典小男:“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典将军。”怀歆颔首,古骜的目光挪动到被褥上那绣线荷包上:“……节哀。”
怀歆道:“……不知为何,我抱着她的时候,她身体仿佛还有一丝暖意,我明明是畏热的,可那时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古骜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你还记得吗?你在书院那时,也抱过她呢。”
怀歆点点头:“我记得。”
古骜道:“……之前听人说,小女住在你旁边的帐子里,我当时还想,典将军回来了,你定是要向他提亲了……”
怀歆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这才仰头看着古骜:“……你喝了几杯酒?怎么就醉了呢。”
古骜低下头:“是啊,怎么就醉了呢。”
怀歆道:“……汉王这是在意虞太守不告而别罢。”
古骜道:“也不是。”
怀歆问道:“那何故饮酒?此番惨胜,并不值得庆贺。”
古骜顿了一下,道:“……不过是自嘲。此次……是我托大了。雍驰当年能那样算计义父,又身居摄政王高位,得天下世家之心;我本想看看,他究竟有何等手段,能做到什么地步……不过是小试了一下……没想到此人白白高名在外,几番动作下来,真可谓黔驴技穷,不外乎挑拨朝廷、联合戎人两策。如今天下纷扰,寒门渐起,他这是逆势而动,不足为虑……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试,居然……居然试出了自己人的深浅……”
怀歆道:“汉王说的是虞太守?”
古骜道:“我说的是那个告密的世家子。”
“那件事你原本就知道罢。”怀歆看了古骜一眼,古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屋外走了出去。怀歆盯看着那锦绣的荷包,有些发怔。
第148章
推开门,古骜一个人走进了暗夜里,他昂首对着明月舒出一口气,却蓦地发觉,那寻常总是明朗撩人的月光,这时清冷压抑起来,高悬于天,好像掌管着黑夜的冷面神祂,正漠然地俯视着自己。
脚下因饮酒有些虚浮,明明酒量匪浅,可不知为何,今日几杯下肚,便有了酣意。
渔阳围解,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方松弛下来的心中,却立刻漫上了一片无法消解的阴影。
这片阴影越扩越大,之前在接连的征战中无法顾及的地方,这时仿若一个一个浮出水面的暗礁,随着潮退而露出了崎岖硕然,将清明侵蚀。
古骜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他怎么就走了呢?
仰望明月的时候,不禁想起了他们的开始——第一次相见,与第一次直坦胸臆,也是在此月下,此夜中。
是自己的追求,让虞君樊来到了身边,可这样的到来,两人究竟有多少真心呢?
杜康仿佛总要伴随三千烦恼,熏然以后,它亦从深处挖掘出无数琐碎的记忆。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
“众目睽睽,如此亲密神态,故意昭告人前,你这是在逼他……”
“……人有时,不可太自得,虞公子可是命带天罡之人。”
“你这又是何必?”
当时回答父亲的自己,信心满满:“不必担心,我自有忖度。”
古骜想,难道虞君樊此去,是老天对自己起初自以为是的惩罚么?
当头棒喝,以为算无遗策,却不过是一厢情愿。
古骜忆起了两人的关系,最开始发心的地方。
是怀歆进言,说若是虞君樊从后掣肘,他古骜不仅征戎难有功,就连这座下的汉王之位也不稳。
他日思夜想着怎么办,满心满意都是究竟该如何待虞君樊……那时不断地思索着虞君樊对自己的善意,回味着他们两人相处美好的时光,仿佛要给自己所下的决定寻求更多的依据。
虞君樊会如何,
虞君樊为何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