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烨的表现来看,他也受了原鹿氏的话的影响。果不其然,原竟进去后,他兀自哀伤了许久,才淡淡地问:「你跟郡主是怎么一回事?」
「爹——」
「是怎么一回事!」原烨突然一声冷喝,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睁的大大的,仿佛充满了怒火。
「这重要吗?」原竟反问。
原烨被她的回答激得胸口一阵发闷,眼前忽然便黑了一下。原竟见他的身形一晃似要倒下来便下意识地过去扶住他,他反而挥开她的手,凉凉地说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呵呵……」
「爹。」原竟拧眉,退后两步立着。
原烨挥了挥手:「我现在不想管那样的事情,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我先出去了,爹莫要过于哀伤以免伤了心神,还有,保重身体。」原竟说完,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而后退出了这里。
原烨听闻她的话,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他方才将原竟当成了出气筒,难得一见地呵斥了她。可同时也发现她不知何时开始成为这么冷血无情的人,无情得让他有些恍惚,仿佛下一刻原竟便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家。
第81章 进退
原励的头七过后,原烨本想告病休息半月,奈何皇帝敦促,使得他不得不收拾一下心情回到朝堂上。
面对众多同僚的劝慰,不管是包含着幸灾乐祸的还是真心实意的,原励都表示了谢意。而吴旭浩也过来劝慰道:「原大人请节哀,令郎年纪轻轻便不幸逝世实在是令人遗憾。本官见原大人似乎为令郎之事而忧思不已,日渐憔悴,原大人何不在府中好好地歇一段时日?」
「对呀,朝中之事还有我们,原大人何须操劳?」江广德话则更为赤-裸。
原烨与他们虚与委蛇道:「国事为大,本官焉能为了区区小事而耽误了国事?」
俩人腹诽道:你若真一心为国为民,何至于发现原励死后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都是些冠冕堂皇之话,既然原烨打定主意不放开手中紧握的权力,他们也不能强迫他,只能讪笑着称是。
而过了没多久,吴旭浩授权给事中以「原竟不遵礼制为兄长服丧」为由弹劾了她。
按礼,五服之内得服丧守孝,身有官职的官员也得遵从,父母仙逝的更要回老家丁忧。原竟与原励为兄弟关系,身为弟弟的原竟得为原励服「齐衰」一年(九个月),还得回家丁忧。
即有为原竟说话的人上奏,此礼从未写进本朝的律令中,严格明言的便只有五服之内服丧制,而除父母外无丁忧制。原竟只为兄弟,服丧便足矣,无需丁忧。
那给事中又上奏道:「此乃汉礼。」
「此朝非汉,此朝自有此朝的礼法,为何要遵从古礼?!」
吴旭浩便出来当和事者:「原司业与原经历为兄弟,理应服丧,丁忧便不必了,以本朝律令为「齐衰」不杖期。但原司业并非普通人,她身居国子监司业之位,理应言传身教,让效天下之人。」
吴旭浩等人摆明了要告诉原竟,若她识趣点就该好好回家为原励服丧,别插手朝政。若不这样做,她虽没错,可也有损自己的名声。
「无耻!」有人为原竟鸣不平,这分明就是针对她。
然而太子一党皆纷纷上书附和,一时之间大部分的人也都产生了认同感。而原竟本人则对此没什么表示,除丧过后该吃吃该睡睡,回到国子监虽也有生徒以「问礼」的方式来暗示原竟,可原竟也按书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观察了此事多日后的皇帝笑呵呵地道:「此事若发生在别家的少年郎身上,怕是要慌了神吧?!这原二郎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
「皇上说的是。」刘效附和道。
「那你觉得朕该做些什么?」
刘效谨慎道:「皇上,奴乃内官,不得干政。」
「朕就问你朕该做些什么,又没让你干预政事。」皇帝笑了,话锋一转,「太子此次做得太过了,春猎大会上朕已经明示了他,他已然答应,怎的又忽然要将原二郎逼走?」
春猎大会原竟中毒后皇帝曾召太子,单独相见。随后他向太子明示了原烨乃可用之才,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希望太子能放下芥蒂与他以君臣之礼相交。太子听闻,心中悬起的一块大石便落下了,还欣喜了起来。
其实这次的春猎大会,皇帝便是要观察这些皇子们,而皇帝虽表现了不信任他的一面,可这举动无疑是要让皇帝最亲近的大臣辅佐太子,即选定了他继位。若他要反对,那便是要忤逆了皇帝,虽说太子之位不一定会因此而丢了,可未来会发生何事,谁也说不准。
太子回京后将此事与臣僚一说,反对者虽有,可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对,这也使得原烨上朝后遇到了不少跟他打招呼的太子一党。而冯家的人虽颇有微词,可冯应也赞同了太子将原烨收归旗下。
可是没过多久,冯应便开始向太子进言,原烨虽可能辅佐他,但原竟可不一定会从父。原烨若老去,当是原竟接替他的位子,那届时太子要除去原竟可就难如登天。
太子一开始没当回事,可久而久之便也有此想法,而他也听到些消息称原竟与梁王、赵王相交甚好。
这两人一直都不被太子认为是威胁,可自从他们开始跟他作对后,他算是跟他们结下了梁子。哪怕在皇帝的面前表现的很好,可心里也还是很厌恶他们的。若原竟真与他们交好,那他的确有必要考虑冯应的建议,先除去原竟。
恰逢原励意外身亡,太子的臣僚商议了几天,决定逼她放下官职、权力。哪怕只有短短的九个月,可这一年的时间也够他们寻到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她跟冯乔周一样,永世都无法回到朝堂的。
其次,原竟无需丁忧,只要他们四处宣传,动点心思用别的方面给她施加压力,哪怕她一直都没有离开朝堂,可在天下人的眼中,她的种种不忠不义不孝的行为迟早会让她的名声败坏的。
原烨一开始看见原竟被如此逼迫,回想起那日和她的争执,便默不作声地看着。安知鱼等人倒是有些心急道:「尚书大人,那些都不过是狗急跳墙乱咬一通,咱们只要查清楚他们是否为兄弟叔父服丧、丁忧,并以此来回击,何尝不能替司业解围呢?」
「天下之人都非瞎子。」原烨道。
安知鱼瞧他打算袖手旁观,不由得困惑起来:原烨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仅剩原竟了,他若是眼睁睁地看着原竟的名声被毁或是被撵出朝堂,将来谁来继续将原家维持下去?
原烨的气消后,先不管原竟是否与南莲有私情,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原励已经没了,原觅雪又不知在何处,如今只剩下原竟一人。若原竟继续身处这诡谲的朝堂之中,他害怕下一个便会是原竟,毕竟原竟都被人下毒毒杀过了。
而且原竟得女儿之身若是因这些事情而被盯上,那随时都有可能曝光,届时给她带来的危险更深!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原竟远离朝堂,恢复女儿之身,再找个人家……
伴随着旁人的闲言闲语,原竟散值回去了。
原府里原鹿氏仍然穿着丧服,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四处游荡,口里念着原励的名字,而阿英以及一众丫鬟跟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照看着。原竟回想起她以前神气的模样,再比较如今,倒有些让人心疼。
没有过去与原鹿氏搭话,原竟径直回了静心苑找到了平遥。
原竟走到平遥的身前,后者仍然没有留意到,正抱着她的琵琶拭擦。居丧期间不得有丝竹之音,所以平遥的琵琶也只能当摆设放九个月了。她的眼神似在放空,手上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
「平遥。」原竟面无表情地喊道。
平遥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对上了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琵琶的弦被她不小心拨动了一下。
「竟——」平遥刚刚开口,才回想起原竟方才喊了她什么,便改了口,「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