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恩被押回仓中,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陈琛坐在铺头一语不发,对面C4的疤面仔就先吼了一声:“小子,你和新来的管教说什么了!”
佛恩顿了下,有些僵硬地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在场百多号人都看见他拉你进了保卫科,他难道也是看上你屁股了啊?!”
其他仓的犯人也鼓噪起来,佛恩不知作何解释干脆也就不解释了,陈琛忽然出声道:“都收声!别人都还没做什么,自己就先乱阵脚!”
佛恩低下头。
陈琛把他叫过去,也不逼问,只低声道:“裴峻故意的,众目睽睽之下他拉拢你,他是打心理战,想让我们先窝里反。”
佛恩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在无声地责问他:为什么要跟他走。但他听不懂似的,依旧低垂着头。
在陈琛的高压下,自然没人敢明着对佛恩如何。但是第二天放风的时候,崩牙雄同老鬼就叫了几个人趁陈琛不注意把佛恩拉到墙角,二话不说先挥拳相向:“你到底有没有做二五仔!”他腹部中击,痉挛着蜷缩起来,也不搭腔,只是兀自摇头。
“没有?!为什么姓裴的谁也不叫就勾搭你?!别以为琛哥有多宠你,要是你够胆有二心就准备预定副棺材山地吧!”眼风转见疤面仔朝这边看过来,崩牙雄才命人住了手——他怕疤面仔嘴巴叫的响但到底有点心疼这小子的屁股,到陈琛面前告状去。提起他的领子上下看看确定没伤到明处,崩牙雄松了手,恶狠狠地:“你最好祈祷不会有人出事!”
佛恩挣扎着爬起身来,抚平身上的囚衣,而后缓缓地靠在墙壁上,力竭地闭上双眼。
但事与愿违,当晚,就有几个兄弟被点名叫了保卫科,并且一宿未归——正是16号械斗事件中最狠的几个角色,一时之间,大狱内外,人心惶惶。
尖利的哨声响彻云霄,狱警逐个检查狱仓后才熄灯鱼贯退出,狱仓铁门一关,许多犯人都掀开被跳下床来,四处都是炸了锅一般的喧哗——
“琛哥,兄弟们为你进来蹲大牢,您一句话,我们可以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可我们受苦受累流血流汗不能让人白白出卖!”
“说到底我们和黄帮交恶也是因为这小子!为了给琛哥您出气!”
“谁不知道在大狱里闹出人命官司,加刑都是三年以上!琛哥!您得给句话!”
陈琛知道他的无上权威第一次在此处出现了动摇——裴峻,好一个攻心为上。
但是他看了佛恩一眼,硬着声道:“他不是反骨仔!这就是我的话!”
数间狱仓里都是一阵鸦没鹊静,许久以后,随着陈琛一句“都回去睡觉”,众人才一一散去,只是动作迟缓拖沓,显是各怀心事,浑然没了早前一贯的顺从利索。
陈琛走到佛恩的铺位,佛恩一直面对着内墙没有说话,他倾下身子,在他的头顶轻声道:“他那天,和你说的是……察沙?”佛恩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一震,陈琛顺手从后将他抱进怀里:“你当然不会背叛我。”他没有追问下去,因为感受到闷在自己臂膀中那个青年的身体正微微地抽动,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异国他乡千里寻来以致身陷囹圄,若是从前的他只会不解,但如今,他单觉得佛恩可怜,对他有着莫名的复杂愧疚。
他因察沙而被擒,佛恩便因此要与其形同陌路,无论相爱与否——何必。其实他并没有多恨恨察沙,因为从来都该是冤有头债有主。陈琛轻轻地将下巴靠在佛恩的头顶,双眼之中,一片阗黑。
次日的晨操在一片更为压抑的气氛中度过,而后是五分钟的统一洗漱时间,虽然是在个公共大澡堂里,但陈琛一贯有自己的私有空间,他狠狠地冲水抹了一把脸,脑海中还是散操时候众人的表情——按捺后的麻木平静,以及一点惊涛骇浪的端倪——该死的,裴峻摆明是耐地住性不声不张,拖的越久,这些人心里就越恐慌,届时,不斗自散。
他抬起头来,伸手去摸放在水槽沿上的搪瓷口杯,却猛然被牢牢攥住手腕。
他睁眼,镜中映出那张熟悉而冷酷的面孔。
“你究竟想怎样?”阔别经年,这是他对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怎样?”裴峻微微倾身,在他耳边道。
“你从佛恩开刀不就是想对付我么!”镜中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身灰蓝囚衣,一身低阶警服。
裴峻面无表情地只是看,许久忽道,“你似乎瘦了点。”
陈琛猛地抽出手来,转身面对,视线所及,恰是他的肩章,他冷笑道:“裴警官,降职之后智商都低了不少,你就不能换别的招?”
裴峻看了他一眼,忽然迅速地退开一步,压低了帽檐,状甚自然地喝道:“快点儿动作!”
陈琛看着他在无意中闯进的犯人面前再次唱做俱佳地脱身,那冰冷的笑意最终凝结成灰——
斗到如今的两败俱伤还不够,还要至死方休么。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裴峻堪称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却在自己办公室前面碰见了陈再励,他向对方敬了个礼——陈再励可是高级督察,无论如何也可算他上司。
陈再励半带矜持地随手一点,权作回礼,他吃不准这空降部队是什么来头,因而早想来探探虚实。“我听说裴警长昨天从里面带了一批人进到保卫科”
“都是例行问话。”裴峻伸手在门前虚虚一拦,没有要与他详说的意思。陈再励面上的微笑一僵:“裴警长,你初来乍道,大概不知道按这里的规矩,没有理由不能无故羁留犯人超过24小时,万一狱政署知道了又要斥为不重人权了。”
裴峻开门入内,很有礼貌地微一欠身:“谢谢长官,我有分寸。”随即毫不犹豫地掩上门。
他知道他扣了这5个重犯,不声不响不审讯不判决,有人肯定要急地跳脚——囚犯和警察中都有。但他不急。直到晚饭后,他才一个个地将隔离关押且全天没吃过饭的犯人提进办公室来,关了门审问。每一段审问时间不多不少,都在半小时。直到最后一个犯人入内,见到的便是昏黄灯光下,裴峻倚在办公桌前,低头擦着自己的配枪,那神色表情,绝不可以慈眉善目四字来形容。
“王一丁,原鸿运分堂口的话事人,2004年因纵火毁坏旺角某娱乐场所致死二人,判入狱十三年。”裴峻一字一字地念出对方的老黄历,“以你对鸿运的忠心和下手的狠劲,上个月16号的那单事,一定有你的份吧。”
王一丁早已饥肠辘辘,但还是梗着脖子道:“警官,你要讲证据,就算在监狱里也讲人权的!”
裴峻将枪握在手中,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不是在监狱里,是在我的手里。”见对方瞳孔猛地一缩,双脚不自觉地前后开立——这正是因心底惧怕而潜意识做出的欲逃动作,他继续道:“我已经知道伤人致死的主犯另有其人,你不过是胁从,何必陪他们一起死?你已经坐了6年牢,再加刑,我怕你有生之年也见不到你屋企人——何必呢?” 抓了五个嫌犯,其余四人皆是亡命之徒,唯陈琛马首是瞻,着实找不到突破口,唯有方才那人,有家人有挂念,也便有了弱点。何况人性自私,谁会真地做到有难同当哪怕是上过契拜过香的所谓兄弟。
王一丁心里一跳,随即怒道:“警官,你是叫我出卖兄弟?!”裴峻一笑,知道此人还没意识到说漏了嘴:“说出事实而已,谈不上出卖——我保证,只追究主犯,不问旁罪。”顿了顿,话锋一转,“待会儿,我会把这个条件和你其他几个兄弟再说一次,你说他们是像你一样讲义气,放弃这次的脱身机会还是推出个主谋替大家伙认了这罪?”
“我没杀人!黄帮那个是被铁棒砸烂脑袋的,我那时候被人群挤在外面,隔他好几米远!”
“谁在乎?”裴峻气定神闲,“不能证明真正的凶手有罪,那么他就是无罪——我唯有抓一个人来顶!”
“你!”王一丁被这□裸的威胁震地胆寒,打着战道,“我,我不能指证他们,被人知道我会被活活打死的!”
“谁会知道呢?”裴峻很困惑似地问了一句,“你也看见那天我当众留下了谁说话,要告密也是他告密,怎么会是你这个被我亲手扣押的人呢?”
王一丁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警长是早有后着了,他犹豫片刻,心下一横,便也不惧做这个反骨仔,当下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干净,许是进来多年从不曾这样酣畅淋漓畅所欲言,他说地极顺,竟欲来个彻底从良:“琛哥其实就是幕后主使,他多次下指令要我们挑起事端激怒黄帮——”裴峻忽然伸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王一丁骤然住嘴,不明所以。
裴峻前倾身子,双眼中似有暗焰炽芒,他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陈琛当时被关禁闭,与此事无关。你不记得了?”
问完该问的,裴峻走过场地将五个人继续扣押,当然很人道地给了他一份丰盛的晚餐——正式的判决怎么也得等明天,到时候该放的放,该罚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