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被他抱着,心里高兴,忍不住叽叽咯咯的扭着身子笑,却道:“你猜不到!”
贺敏之点了点她的俏鼻子:“我猜到的话,你爹爹就欠我一百两金子,好不好?”
小姑娘勾着他的颈子,叭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呀!反正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我家的钱可不都是你的?”
贺敏之苦笑着擦去脸上口水,道:“你这脾气,倒跟你爹一模一样。你姓傅,你爹是傅临意,你娘是方开谢,嗯,你小名叫做小鱼,对是不对?”
小姑娘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使劲挣脱开贺敏之的怀抱,站在地上,垂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果然猜得到,唉……十四叔说你猜得到,我爹还不信,跟他赌了一坛酒,现在好啦,爹输给十四叔一坛酒,输给你一百两金子,爹会被娘骂死的。”
说到十四叔,蓦的想起一件事,拖着贺敏之的手,道:“我十四叔也来啦,正在外面跟画上的板脸叔叔聊天,你要不要去见见他?求他把我许配给你,好不好?”
贺敏之一听她十四叔来了,已是惊心,再听得十四叔正跟画上的叔叔聊天,当真是翻开八片顶阳骨、一桶冷水浇下来,登时五雷轰顶,吓得魂飞魄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条胳膊被傅小鱼摇得几乎断掉,方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道:“你说……那个画上的叔叔也在外面?”
傅小鱼尚未开言,只听门口一人道:“小师弟方才的确在外面。”
这个声音低沉而浑厚,说不出的优雅好听,贺敏之转眼看去,不由得惨呼一声我命休矣。
门口正正的立着两个人,一个正是方才说话的傅轻尘,一个冷着张俊脸,不是聂十三却又是谁?
见贺敏之张口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傅轻尘不由得微笑道:“敏之,好久不见,怎么见到我竟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贺敏之只顾看着聂十三,再没了飞扬得意,半响涩着嗓子,勉强笑道:“十三……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闭关么?”
聂十三哼的一声,缓步入室,却不回答。
傅轻尘摇了摇头,道 :“闭关只为参悟,一旦有所悟,自会提早出关。”走近前去,很愉悦的打量贺敏之的脸色:“小师弟这关出得好。外面莺声燕语,已是春光明媚啊!”
贺敏之琉璃清水也似的眸光轻转,求助般看向傅轻尘,道:“十四舅父……你怎么也来了?”
傅轻尘牵过傅小鱼的手,道:“聂十三比武招亲,天下轰动,我刚巧微服来这附近,就顺便带小鱼来见识见识,凑凑热闹。”
贺敏之心中正暗恨这狐狸火上浇油,一旁聂十三已是满脸阴霾,道:“没热闹。所有礼品一律退回,孟师兄挨家道歉,半年不得回山。至于你……”黑黝黝的眸子凝视贺敏之,从齿缝里崩出几个字:“给我等着。”
贺敏之往后退开几步,坐倒在椅子上,又是伤心,又是害怕,伤心的是,一番兴师动众,好容易赚了些许银钱,这一来统统全都长了翅膀飞掉,真是剜心刺骨的痛啊!害怕的却是聂十三不知要如何辣手惩治,此次自己讹诈钱财,便是送交大理寺,想必也逃不过一顿板子,何况落入聂十三这头猛兽的利爪?一时万念俱灰,以手遮眼,简直不想活了。
傅小鱼兴高采烈:“十四叔!我瞧中了这个钱痨大哥哥,你让我嫁给他好不好?”
傅轻尘微笑,聂十三无语,贺敏之却是眼前一亮,拉过傅小鱼,笑得格外深情专注:“小鱼,我陪你回玉州,送你到你爹爹身边,好不好?”
傅小鱼大喜,跳上贺敏之的膝盖搂着颈子一边亲一边大声宣布:“好极了!你陪我回家,我不要十四叔。”
贺敏之轻轻抱着小姑娘柔软的身体,想到玉州墨凉镇半旧的院落,那里点点滴滴的少年时光,不由得悠然神往,低声道:“那就去玉州,玉州有个最好的地方,叫做墨凉镇,你一定没去过……还有一条燕子河,里面的鱼最是鲜美……”
聂十三见他眼神清澈而幽深,已明白他的心意,沉吟片刻,柔声道:“我陪你去。”
傅轻尘的笑容有些孤落缺憾,叹一声相逢恨晚,终是融不进这两人的小小世界中去,除了看开别无他法,当下洒然一笑,道:“那小鱼就托付给小师弟和敏之了。我还有事,得赶着回靖丰。”
聂十三从贺敏之手里抱过小鱼,道:“我们送师兄下山。”
傅小鱼年纪小小,却颇有主见,不爱聂十三的棺材脸,张着胳膊扭来扭去的向着贺敏之叫唤。
贺敏之想接过,却被聂十三冷冷一眼刺得不敢动作,心虚之下,只低着头跟在身后,送傅轻尘下得山去。
傅轻尘脚步甚慢,似颇为留恋这山光春色,一旁贺敏之与聂十三时有眼神话语,尽是心有灵犀的一点即透。
贺敏之本就七窍玲珑心,知往事不可追,只能尽人事弥补挽回之,因此一路缓缓行来,窥其颜色,谈笑风生,妙语如珠,指点群峰,走到山脚处,见聂十三的脸色已是稍微好看了一点点,不过就这一点点,足以让贺敏之长吁一口憋着的气,想来这次生财之事,最多也就床上滚上三滚,就能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了结了。计较已定,忍不住嘴角上翘,琉璃目漾出几分狡黠得意来。
傅轻尘看在眼里,不由得起了逗弄之心,好意提醒聂十三:“招亲一事,小师弟风流倜傥遍传江湖,更博得生财有道之名,真是……白鹿山都增光生色不少。”
聂十三剑眉微立,贺敏之已苦着脸道:“十四舅父,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快些启程。江山万里大事无数,我们这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还是不劳操心啦。”
聂十三却谢道:“多谢师兄提点,只时日还长,敏之这事,倒不急于一时。”
傅轻尘颔首,是啊,日子还长,贺敏之总会在聂十三身边,漫看青山绿水,笑言月落参横,自己虽不能与之相处相伴,却能遥遥知晓他一切平安,终是福分。
贺敏之听得不急于一时,却雷轰电掣般,一颗心只惊得碎了。需知聂十三年岁愈长,愈是深不可测、高山仰止,这一句不急,想必之后的严刑峻法定会比当即脱了裤子打屁股还要残忍百倍。惊骇之下,牢牢拉住傅轻尘的袖子:“十四舅父……你……我,我跟你去靖丰住几日吧!”
傅轻尘一震,凝望他片刻,喟叹般柔声道:“敏之啊……你人跟我去了,心必定还是留在这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推入聂十三怀中:“小师弟怎会舍得认真罚你?”行开数步,回头看了夕阳下身影重叠的两人一眼,方大笑着离去。
贺敏之揉了揉眼睛,似要揉去那种酸涩之感,闷声道:“十四舅父很是孤单。”
聂十三在山林柔和的春风里,轻吻了他的眼睛,道:“待咱们去过玉州,便去靖丰瞧瞧他吧。”
小鱼在聂十三怀里,仰着脸儿清楚的看到了这个吻,却默默凝视不出一言,澄澈的眼睛里,只有无法言传的感动和朦胧萌生的羡慕,觉得这样的神仙眷侣,以苍山为靠,以互相为伴,充盈其间的爱和暖,竟在这轻轻一吻中坦荡无遗,一时只看得小小的一颗心柔软如春泥,一粒叫做爱的种子已牢牢植根其中。
看傅轻尘的背影消失,聂十三一手抱牢傅小鱼,一手牵着贺敏之:“回去吧,一个月后,咱们去玉州。”
贺敏之点点头,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等一个月?”
聂十三冷冷一笑:“你说呢?”一把抓住转身欲跑的贺敏之,微低了头,在他耳边温热的呼吸着,声音轻而危险:“你这一个月,休想能起身。”
舌尖轻轻在耳蜗里旋了旋,贺敏之腿软之余,惊呼一声,却是连耳根都红了个透。
傅小鱼在瓶子峰顶住了已有三天,住得很是乐不思蜀。每天清晨聂叔叔都会抱着自己像神仙一样飞下峰头,白鹿山是个很好玩的地方,很多叔叔伯伯,还有几个很漂亮的神仙阿姨,都很喜欢自己。
但自从那天回来后,就再没见过自家漂亮的钱痨哥哥,小鱼颇有些担心,但她可不是莽撞的傻姑娘,知道那天聂叔叔对钱痨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自然是不能跟他打听钱痨哥哥的下落,没准儿就是他把钱痨给关起来甚至杀掉了,所以小鱼决定午睡时间偷偷摸摸去慎悯院拯救自家的钱痨丈夫。
这天中午,小鱼本该在午睡,却蹑手蹑脚走到慎悯院内,侧耳一听,隐隐听到有贺敏之说话的声音传来,大喜之下,心口扑腾扑腾的跳着,悄然到了屋外,踩着窗下一块石头,趴着窗户往里看去。只见卧榻之上,贺敏之白衣散发,浓密如扇的长睫略垂,正伏在聂十三腿上翻着一卷书,偶尔随口点评两句,一种骨子里的风流清致之气参杂着稍显慵懒的姿态,衬上聂十三的剑气纵横势若江河,两个人便是一幅画,难以言传的协调好看。
聂十三的剑随随便便的放在塌前案几上,手中也捧着一册剑谱,脸色依然是百年老店福寿堂的棺材状,那眉目间却是比春风更暖,一时放下剑谱,从案几上拿起茶盏,凑到贺敏之嘴边,喂着喝上一口茶,贺敏之仰起下颌,含笑与他对视一眼,聂十三眼眸陡深,双手抱起贺敏之,密密吻上那精巧丰润的唇瓣,贺敏之竭力挣扎几下,伸手指指窗户,那窗纸上日影下,可不是映着个头梳双鬟的俏丽小脑袋正晃着呢,聂十三剑眉一轩,手指略抬,嗤的一声轻响,一道指风过处,窗户竹帘落下,遮住了一室绮丽浓艳。
傅小鱼嘟着嘴跳下石头,一回头,但见满树桃花,灼灼光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