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缘灭,原本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勘得破,他更勘得破。”
檀轻尘恍若未闻,眼神执着:“你还为那件事恨我?”
贺敏之不答,却道:“舅父待我很好,这些日子一茶一饭,都悉心照顾。”
檀轻尘摇头道:“你不说恨我,对我下手却从来不曾心软……你这般待我,让我一世伤心。”
贺敏之嘻嘻笑道:“我还未死,只身在狱中,舅父为何不救我?”
檀轻尘沉默片刻:“我救不得你。”
“原本已经帮你找了替死鬼魏兰亭,偏偏你说出了慕容之悯的身份。”
“莫说我是摄政王,朝中势力尚未完全巩固,即便已当了皇帝,免你的死罪也是千难万难。”
贺敏之凝视他的眼睛,笑道:“舅父让小英子翻供,咬出魏兰亭,再以摄政王之尊,强令免去我燕亦余孽的死罪,纵使朝堂愤怒,大不了从此交出大权,归政退隐。”
檀轻尘一震:“我若当真如此,你愿意陪着我一生一世?”
贺敏之笑而不答,眼神中没有嘲讽,只是完全洞悉的清澈。
不知是他浅淡出尘的笑容使然,还是狱中油灯太过黯淡,贺敏之明明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檀轻尘却觉得只要一眨眼,他就会从此消逝不见。
力不从心的虚弱恐慌从心底涌出,檀轻尘伸臂隔着棉被紧紧抱住贺敏之,声音有些干涩粗糙:“你知道我放不开,也知道我的大志……何苦这样逼我?生灭丸我怎么会不给你?你好好活在我身边又有什么不好?”
贺敏之有些困倦,闭上眼打个呵欠,道:“我虽杀了废太子,母亲毕竟是宁国的安和公主,赐我全尸罢。”
檀轻尘静静搂着他,不再说话,待他睡着,方起身轻声道:“我会让你活下来。”
清晨,聂十三沿着幽暗的甬道走近铁牢,贺敏之正睡得香甜,身下垫着一床,身上裹着一床,都是上好的厚丝棉被。
聂十三轻轻掰开铸铁栅栏,星目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停在墙角处,凝视片刻,微微一笑。
走到贺敏之身边,见他白玉般的脸颊上隐隐透着一层绯红,长睫低垂,上唇微翘,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鼻尖。
贺敏之猛然惊醒,睁眼见是他,眼神立即柔和下来,坐起身子,半睡半醒道:“你回来啦?”
聂十三爱极了他这副懒洋洋的模样,一手将他按倒塞回被窝,眼神热热的,声音却冷淡:“你接着睡吧,我等着就是。”
贺敏之果然躺下继续睡了。
又睡了一个时辰,方起身打个呵欠。
聂十三凝视片刻:“气色倒很好……”握着他的手,问道:“冷吗?”
贺敏之摇头:“揍完那帮秃头了?苏缺的骸骨呢?”
“也没怎么揍……骨灰已经送去蝶楼。”
“苏觉怎么说?”
“没说什么。苏觉一心想着替摄政王办事、报效朝廷。苏缺有个兄长,已经在羽林军中任职。”
贺敏之默然片刻,道:“十三,以后咱们每年都要记得祭奠他。”
聂十三嗯的一声,直接问道:“你呢?什么时候死?”
贺敏之气道:“聂十三,如果我打得过你,我已经打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话难听。”
聂十三闭上嘴,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贺敏之忍不住笑了,道:“杨大人跟我说了,十一月初三,赐鸩毒、留全尸。”
聂十三道:“我大概送不了你。下个月末武林各大门派会盟白鹿山,师父想让我回山接掌山主之位。”
贺敏之笑道:“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劝你还是留着看看我的棺材吧,十一王爷亲自挑的春芽木棺,埋地千年不朽,寻常人难得一见。”
聂十三只沉默不语,贺敏之看了心中不悦,挥手道:“你先去白鹿山好了,以后如果回靖丰,记得到城西郊外的坟地看我。”
聂十三叹口气,道:“我等你葬了再走罢。”
贺敏之喜道:“咱们家被封了,你住哪里?”
聂十三道:“我就住城西郊外。那地方僻静,我正有个极难的紧要关卡过不去,趁着这些时日可以琢磨演练。”
檀平回禀完毕,檀轻尘道:“让蝶楼守在城西,聂十三一有异动,即刻来回。”
檀平道:“这事甚是出奇,聂十三一直对贺敏之情深义重,这番作为竟像换了个人,让人心寒齿冷,想必其中有诈。”
檀轻尘笑道:“小师弟从小性子冷,一翻脸就不认人,更是一心求剑道。当年在山上,最疼他的二师兄因病死了,下葬当日他为着一招剑法未曾练好,竟终日不离剑室,更不曾为二师兄落过一滴眼泪。这么一看,今日他对敏之无情也属寻常。”
“只不过……敏之擅算计,此事真真假假,暂时也摸不透,所以那晚在牢里,我没有把菩提生灭丸给他。”
思量一会,确认道:“他们说的话,你记得字字不错?”
檀平道:“牢房墙角处安了熟铜千里追风管,属下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说到苏缺时,果真说的是“咱们每年都要记得祭奠他”?”
“是。”
檀轻尘冷冷一笑:“咱们……好一个咱们!”
檀平道:“王爷,只要看住聂十三,贺敏之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檀轻尘道:“他花样再多,人还在本王手中。再说本王又怎会全无准备?”
翻开一道折子,随口问道:“我让你找的人都找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