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芸香便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棠:六皇子如何带了疯犬进宫,洛平又是如何被狼狗袭击,现下他的伤势如何……
原本她以为自家主子听过之后定然沉不住气,不是要去洛大人府上探望,便是要去找六皇子理论,她甚至已准备好劝他的说辞,谁知周棠的反应意外地冷静。
他只是拈起了那张支离破碎的信纸,指着上面一处角落说:“这是他的血,是吗?”
芸香愣了愣,凑上去看了眼,发现在纸张的边缘,晕染了一点极浅淡的红痕,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回道:“嗯,可能是洛大人腕上的纱布蹭上去的。”
周棠把纸张放回了原处,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他受了很重的伤,但这并不是他不来看我的理由。他还被父皇威胁过,是吗?他让你守着我好好养病,让你什么也别对我说,是吗?”
“……”芸香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棠用的是问句,却并没有在问她。
他今日去过竹林。那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竹林里多了一处微微凸起的土包,他已知道,那里面埋了一个宫门侍卫的头颅。
洛平为了他,背负了那个人的枉死。
洛平为了他,承受了六皇子的嫉恨。
“不要把我当傻瓜……不要把我当一无是处的小孩,小夫子,我不会再做让你失望的事……”
芸香听见自己的主子轻声喃喃,她望向他,本欲出声安慰,要说的话却硬生生吞了回去。
那不是一双十岁孩童的眼睛。
芸香为那双眼中的杀伐狠戾而胆颤。从这一刻起她明白了,自己的主子不是个需要安慰的人。
即使需要,也只能来自于一个人。
————
这一天周棠没有出宫。
六皇子周杨在用晚膳的时候,发现多了一道很特别的菜色。
那是个看起来不太好看、闻起来也不太好闻的菜。
说不清是什么肉质做的,不知是厨子的手艺退步了还是怎么,那肉的表面有的地方焦黑一片,有的地方却还是生的,散发着一股腥臭气味。
六皇子出于好奇尝了一口,立刻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太难吃了!”
余贵妃看了也没食欲,便命人倒了它。
那奉命倒菜的小太监认了出来:“这好像是……狗肉?”
身为爱狗之人,周杨和余贵妃差点呕吐起来:“快点拿走!”
“是,奴才遵命。”
那小太监连忙退了出去,他听园丁说过,牡丹花可用肉汁沤肥,于是把菜倒在了园子里的牡丹花下。
不曾想,当晚,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牡丹花尽数萎蔫,再看那倒菜的地方,竟死了无数只蚂蚁。
得知此事,余贵妃大惊失色,连忙叫来太医给周杨诊治,虽然那一口没有吃下去,但周杨到底还是碰了,贵妃娘娘十分担心。
好在太医说六皇子并无大碍。
娘娘又让太医去查那倒了的肉汁,太医一验,讶然道:“这是被砒霜毒死的狗肉,断断不能吃啊!”
一旁的周杨脸色煞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余贵妃见他脸色不对,便问他怎么了,周杨咬紧牙关不回答。余贵妃要派人彻查此事,他也死活不让,闹得厉害了,贵妃娘娘也只得作罢。
第二日清晨,六皇子寝殿中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众人推门而入,只见周杨的床头挂着一只半腐的狗头,犬牙参差,极其狰狞。而六皇子坐在床榻上,已吓得傻掉了。
直到三皇子进宫来,才把事情压了下去。由于牵涉到自己的图谋不轨,他们没敢声张,散布了一阵疯狗复仇之类的谣言也就糊弄过去。
六皇子懵了好久才恢复神志,只是之后一看到狗便会吓得魂不附体。
余贵妃无法,只好割爱,把自己的七八条爱犬也都送回了娘家。
洛平虽然闭门不出,对于宫中的情况却都了然于心。
听闻六皇子出了那样的事,无需多想,他就知道那是谁的手笔,一时间百感交集,宽慰之余,更多的是担忧——
那个孩子成长的脚步太快了。
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报复,学会了用心机。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而言,这是何等残酷而不可思议。
洛平知道,这些都是他教的,可他并不想让这个孩子学得那么快那么好。 他还仅仅是个孩子,他不想那最后一点点天真,也这么快就磨光了。
在矛盾中,他迎来了并不意外的重逢。
周棠走进这间封闭的屋子,没在他的床边坐下,而是脱掉小靴,径直爬了上去。
他不提洛平隐瞒自己的事,不提他设计六皇子的事,只偎在他身边,小心地查看着那些伤口,看见特别可怕的,便轻轻吹吹,问他:“还疼么?”
洛平闭着眼,摇了摇头。
周棠说:“小夫子,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有多想见你。我已经把《孟子》念完了,你继续给我授课好吗?”
洛平点了点头。
“小夫子,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我呢?”
睁开眼,他深深望着他,唤了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