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看了眼上菜的小子,那小子也是个口舌伶俐,分外机灵的,忙道:“回夫人话,前头这几个凉菜是二火做的,从这道松鼠鱼开始,才是安大厨做的。”
苏大人吃了两口,不禁道:“好是好,可惜不是肉。”跟那小子道:“你去知会厨房,给我烧个肘子端上来,这连个肉都没有算什么席啊。”
苏夫人白了他一眼:“ 肉什么肉,就知道吃肘子,今儿诚之来了,是为了招待他,才劳烦安姑娘动手,都是南菜呢,哪来的肘子?”
苏夫人几句话说出来,苏大人立马嘿嘿笑了两声:“夫人别气,别气,我不就随便说说吗,不过,我记得南边也吃肉来着,不说别家,就诚之家的松月楼,我也不是吃过一回两回了,有道菜叫什么酱方肉,那大块的肉,炖的酥烂之极,咬一口满嘴流油,就吃了一回,我如今还记着呢,总想有机会再去吃一回才好。”
苏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这点儿出息,亏了还是个当官儿的,一个方肉就把你馋成这样了,这有什么难的,如今虽在冀州回不去,却有我那小妹子,想吃肉还不容易。”
正说让传话给安然,再做一道酱方肉,可巧第二道就上来了,打开一瞧,崔诚之都笑了起来:“正是姑父想着的方肉呢。”
苏大人吸了吸鼻子:“嗯,光闻这股子味儿,就知道做的地道。”
刚要夹,上菜的小厮忙道:“大人且慢,安大厨特意交代,这个肉需配着饭吃。”说着,从食盒子里捧出个小笼屉,一股子清新的荷香传来。
崔诚之笑道:“原来是荷叶饭,果然极配。”
说起荷叶饭,其实是一道粤菜, 《广东新语》记曰:“东莞以香粳杂鱼肉诸味,包荷叶蒸之,表里香透,名曰荷包饭。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想象饭里添加的食材如何丰富,到了现代,又翻出了诸多花样儿,可以放腊肉,海鲜。也可以放鸭肉,蘑菇,蔬菜之类,总之,端看喜欢吃什么口味。
考虑到配这道一品酱方肉,安然便什么都没放,只取香梗米,点了几滴油进去,叫人去前头的荷塘里摘了鲜荷叶,裹着香梗米上笼屉蒸熟,这样蒸出的米饭带有荷叶的清香,配方肉正好,也不会觉得太过单调。
一个真正的厨子,对每一道端上桌的,无论大菜还是粥饭,都需用心,还要根据季节时令加以变化,如此,让吃的人常有小惊喜,才会享受食物带来的愉悦。
而且,这道荷叶饭正好跟最后的秘制莲藕前后呼应,也不显得这道甜点太过简单。菜肴前后顺序,荤素搭配真有大学问。
苏夫人只在别院住了三天就回冀州成了,临走跟安然说府里有些急事儿要料理,过些日子得了空,再请她到通判府说话儿。
说穿了,安然跟苏夫人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就是那碗阳春面,让苏夫人借机调教了一回丈夫罢了,自己不过是安府的丫头,跟苏夫人身份有别,人家肯如此折节下交,已相当难得,自己应该感恩。
只不过,内心深处仍有些说不出的失落,不过,这种失落很快就消失了,安然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她更不会自卑,她牢牢记着爷爷的话,哪怕处于逆境也应该坦然以对,这样方有收获。
更何况,自己那些莫名的失落,仔细想想毫无意义,苏夫人不是林杏儿,自己不应该在她身上寻找友谊,自己只是有些想那个神叨叨不靠谱的色女了。
苏夫人虽走了 ,安然倒未回安府,安寿没通知自己回去,自己也乐得在这里避暑。
苏夫人走了之后,整个别院更为清静,尤其安然住的地方更是如此,大概离着客院近的缘故,平常绝少有人到这边儿来,慢慢的,安然竟有种度假的错觉,而且,是个品质极高的度假。
安然还找到了个好地方,比她的小院更好,就是前头的荷塘,大老爷的确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这个别院处处透着舒服跟巧思。
在冀州府这个地方,能依山建一座别院,已经相当不容易,他还在这里挖了如此大的一个池塘,栽了荷花,如今正是夏天,满池粉荷映着碧波,恍惚有种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景致。安然在附近找了条小船,大概是用来摘荷叶莲藕的,琢磨要是躺在上面,在荷叶间穿行,定然十分凉快。
白天安然可不敢,自己就算顶了大厨的名儿,却仍是个丫头,大张旗鼓的在荷塘荡舟,让人看见,怕是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倒是晚上,水边上不会有人过来,自己荡一晚上也没人知道。
起了念头,吃了饭就眼巴巴盼着天黑,好容易天黑了,背着一早收拾好的竹篓,奔着荷塘去了。到了边儿上跳上小船,解了绳子,船桨撑住岸略一用劲,小船便钻进了荷叶间。
安然划着船桨在荷叶间的穿行,见有饱满的莲蓬,便摘了一个丢在船上,荡到荷塘中间,水深了,周围的荷花便有些稀稀落落,如此,倒让月光洒落下来,美得如梦似幻。
安然便也不再往别处划,身子一仰躺在小船上,任小船随着水波一荡一荡的,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荷香充溢整个胸腔,说不出的舒服。
忽然想起朱自清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荷塘月色了,不正应了此情此景吗,想了想开,口念了几句:“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
忽听一个声音传来:“若在这里小睡,明儿醒过来怕要着凉了。”
安然坐了起来,往声音处看了看,果然,不远的石桥上站着安子和,也不知在哪儿站多久了,月色染上他的青衫,远远看去,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安然不禁又一次叹息,这男人真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
安子和把小船划到了石桥边上,看着他:“你怎么来别院了?”
安子和挑挑眉:“怎么?就许你来,不许我来不成。”
安然翻了白眼:“我是来当差的,你来做什么。”却见安子和已经走了下来,腾身一跃落在船上,小船左右摇摆了几下,安然急忙用船桨戳在岸上,小船才算稳住,不禁白了他一眼:“你想自杀别拉着我成不成。”
安子和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一张乌鸦嘴,这么些日子不见,难道你都不想我?”
安然觉着,他的目光太过灼烫,下意识别开头:“不想。”
安子和故意做出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我可想你呢,想的都快相思成灾了……”
安然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这么不正经,我可回去了。”
“别,别啊,这么好的月色,这么好的景儿,回去多可惜,我们荡舟去。”说着,去接安然手里的船桨,安然也未拒绝,有免费的苦力,正好省了自己的力气。
不过,很快安然就发现自己是错的,这男人只要碰到跟水有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船桨在他手里划了半天,小船还在原地打转,然后这家伙大概觉得丢了面子,一着急,站了起来开始胡来,船桨在水里乱戳,小船左右摇晃,仿佛要翻了一般。
安然倒是不怕,船翻了,大不了自己游回去,她是怕安子和掉水里,到时候自己还的救他,这家伙溺了水沉得要死,自己拖他一回,差点儿要了自己半条命。
为了避免麻烦,安然抢过他手里的船桨,没好气的道:“想荡舟就老实坐着,不行还逞什么能。”
安子和一开始脸色有些恼怒,后来不知想起什么,坏坏的笑了一声:“小丫头,你可知道,说男人不行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安然如今多少了解安子和的性子了,说白了,就是嘴贱,人倒是不坏,尤其爱占嘴上的便宜,逮着个机会就得开两句黄腔,不是他这个毛病,自己先头也不会跟他弄成那样,这种人就别搭理他,越搭理越来劲儿。
果然,一看安然不理他这岔儿,安子和就老实多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说着低声道:“你在别院这些日子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住的地方可对心思?有什么事儿只管跟我说。”
安然看了他一会儿:“听着倒像你是这别院的主子一样。”
安子和一愣:“我虽不是大老爷,却跟别院的大管事安远颇有些交情,照顾你这么个小丫头还不在话下。”
安然忽的叹了口气:“对心思又如何,总归是从一个牢笼挪到了另外一个罢了,安子和,你既有帮我之心,不如跟丁守财说说,让我赎身出去如何,本来,那天丁守财都应了我,若不是你在后头瞎掺和,这会儿我已经出了安府,如今我们已经握手言和,想来你也不会再为难我了吧。”
安子和摇摇头:“之前跟丁守财有些磕碰,这家伙如今还记着恨呢,举凡我要是找他干什么事儿,没一次不推三阻四的,若我跟他说起此事,怕你这辈子都不能赎身了。”
安然愣了愣:“你是说前头不是你使的坏?”
安子和看着她半晌儿:“我在你心里真就如此不堪吗,便那时,你我之间有误会,我又怎会为难你。”说着,忽然叹了口气:“你别以为我多有体面,虽说跟大老爷沾着亲,到底是个当差的,说白了,也是下人,有些体面是主子抬举罢了。”
安然本来以为前头赎身的事儿是安子和使坏,如今说开了,竟然不是 ,说不上是个什么感觉,难道是自己就赶上走背字,赎身的时候正好遇上大老爷发话。
忽见安子和的表情黯然,语气颇为自嘲,忽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总比我强吧,不是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你随时可以离开安府的,便不去考状元,也有别的出路。”
安子和却异常认真的道:“那你说除了走仕途,我还有什么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