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锅里热的饭菜差不多了,金花瞧了眼灶眼里的火,直起身,目光落在沈芸诺苍白的脸上,道,“这有什么,往日我在这边白吃白喝,你和裴三兄弟不也什么没说,难为我没多的反应,否则,什么也不能做。”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沈芸诺拿扫帚将地上的污秽扫了,倒水漱口后才去开门,一问,知晓是罗春苗,沈芸诺眼神微诧,“大堂嫂怎么来了,吃饭了没。”
罗春苗一身暗绿色衣衫,下系着一条长裙,纵然裴年不在镇上做工了,罗春苗的穿着也和庄户人家妇人不同。
罗春苗抬脚进了院子,微微一笑,“堂弟说你进不得灶房,叫我过来瞅瞅,那边院子离不得人,他怕还要些时辰回来。”
话完,见金花端着两盆菜从灶房出来,罗春苗揶揄道,“我倒是忘记这边还有个身强力壮的了。”
沈芸诺也笑了起来,问起周菊的情形。
罗春苗敛目,叹气道,“还有一会儿,她肚子大,平时不爱走动,这当口铁定要吃些亏,三堂弟帮着烧水烫小孩子之后要穿的衣衫呢。”
那边动静大,老太太叫她过去搭把手,周菊肚子反应快,宋氏和裴俊猝不及防,家里的剪刀还是产婆到了才烧水烫洗的,院子里乱得很。
沈芸诺蹙眉,周菊怀孕之后两三个月,人懒洋洋的喜欢躺着,沈芸诺提醒过,她怕是没放在心上,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儿,她心下担忧,“孩子还没生出来?”
“我过来的时候听屋子里产婆喊头出来了,怕是快了。”照理说,小孩子的衣衫该裴俊或者宋氏洗,哪怕韩梅出面也比裴征合适,奈何,韩梅和宋氏进屋守周菊去了,裴俊头回当爹,心里没个主心骨,否则,裴征该回来了。
中午她和金花吃的剩饭,多的却是没有了,沈芸诺指了指灶房里放细面的坛子,“不知道大堂嫂过来,劳烦你自己动手弄了。”
罗春苗笑着摆手,“这有什么,只当我是蹭饭来了。”
饭后,三人坐在堂屋说话,沈芸诺和金花手里不闲着,不时穿针引线。
寅时过后,院外才传来裴征的声音,罗春苗最先站起身走了出去,“你们坐着,我去开门,堂弟回来,我也先回去了,地里草多,过几日忙过了再来找你们说话。”
短短几日,沈芸诺脸瘦了许多,罗春苗想着自己怀孕的那会,提议道,“你可以嘴里含着块薄荷糖,害喜的反应会小很多。”
沈芸诺点头,放下手里的篮子,和罗春苗一块走了出去,罗春苗想到之后几日犁田的事儿,向沈芸诺开口道,“你和堂弟准备什么时候犁田?我和你大堂哥到时想租你家的牛用几天。”
沈芸诺失笑,“我问问小洛爹,家里不着急的话到时你们借去用就是了,我待会问问小洛爹。”
打开门,裴征牵着牛,眉眼萦绕着淡淡的阴郁,沈芸诺蹙了下眉,“四弟妹生了?”
裴征朝罗春苗颔首,叹息道,“生了,是个闺女,四弟让我们洗三那天过去吃饭。”
沈芸诺一怔,罗春苗准备的衣衫多为深色厚重的颜色,她比谁都希望有个儿子,如今生了闺女,恐怕会闹腾。
不由得,沈芸诺想得更多,宋氏隐忍许久,眼下周菊生了闺女,怕又要起幺蛾子,沈芸诺抿了抿唇,顺口问了裴征犁田的事儿。
裴征沉思了下,转向罗春苗,“家里田不多,过两日我用的时候,顺便叫上大堂哥,家里还有其他事儿,否则也能帮你们把田犁了。”
犁田的时候,牛有时候不听使唤,裴征得和裴年说说。
罗春苗点头,“成,那我先回了。”
裴征进院子,卸下牛板车,侧目望着沈芸诺,明白她是担心周菊,生完孩子,周菊得知是个儿子就晕过去了,醒了只怕会闹腾,“女儿也挺好,四弟抱着孩子,脸上笑得开心,四弟妹想不通,将来大妞日子怕不好过。”
坐月子最是忌讳心情郁结,周菊生的是女儿,心头失望,难免心思重,不好好坐月子,大妞没奶喝,想着这个,裴征也叹气。
“之前,四弟妹和四弟准备的名字都是男孩子的,得知是女儿,四弟心里高兴,随口喊了大妞,我听着不错,大妞月份足,抱在手里比当初小洛生下来那会重呢。”裴征去后院系好牛绳,折身回来,说起洗三礼的事儿,“家里有鸡蛋,我待会装一篮子,再拿二十个铜板,你觉得如何?”
二十个铜板在村子里算够多了,沈芸诺想了想,道,“成,明天送去吧,我和你一块瞧瞧大妞。”
家里的饭菜都吃完了,裴征随意弄了点吃的,“待会我还要去菜地,早上挑去的粪桶还在,我今日把菜地弄出来,之后去田地除草,先把田犁出来。”
翌日一早,沈芸诺从家里捡了一篮子鸡蛋,裴征提着篮子,两人慢悠悠的往村里走。
院子门没关,走进去,听着灶房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裴征径直走了进去,却是宋氏在切肉,裴征淡淡喊了声娘,吓得宋氏身子一颤,回头,认出是裴征,嘴角慢慢浮现了丝笑,“老三来了,老四出门挑水了,大妞在屋里睡觉呢。”
鸡是裴俊今早杀的,宰成两半,一天半只,宋氏挥起菜刀,很快,鸡肉被切成两半,她拿起旁边一半搁在筲箕里,又开始剁鸡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神色认真,看得裴征一怔,目光缓缓的在屋里逡巡一圈,灶台擦得干干净净,水缸罐子安置得整齐,不由得想起宋氏当家那会,比起其他屋子,灶房永远乱糟糟的,何时打理得如此整洁过?
遐思间,背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回头,裴俊挑着桶水,脸色倦怠地朝灶房来。
目光对上,裴俊脸上明显闪过诧异,随即面露喜悦,“三哥来了,我刚挑水去了。”
裴征挑眉,让开位子,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篮子,道,“大妞洗三,你三嫂怀着孩子,来不及做衣衫,送些其他的礼,你别往心里去。”
把篮子放在旁边角落里,看向堂屋方向,“你三嫂也来了,估计在堂屋那边和四弟妹说话呢。”
裴俊侧耳,果真听到堂屋传来说话声,兀自叹了口气,周菊生完大妞得知是个女孩,哭了许久,大妞肚子饿了她也不喂奶,一个劲儿的哭,他看得揪心,孩子刚生下来,不吃奶怎么成?
喉咙滚动两下,回眸望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三哥,你让三嫂劝劝阿菊,大妞是个女孩也好,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和她的孩子……”
昨日,大丫哭了许久,周菊才同意奶孩子,哭得久了,大妞没力气吸奶,周菊哭着骂了通,宋氏在边上看不下去了,打热水替周菊热敷了会儿,才有奶流出来,刚生下来的孩子声音软得很,他听着都难受,周菊却无动于衷。
裴征帮着他将水抬来倒进水缸,心下无奈,“我和你三嫂说说,听声音,大妞醒了,你回屋抱出来给你三嫂瞅瞅,昨晚她心里就惦记着呢,我心里喜欢女儿多,你和四弟妹说,她不想养大妞,过些日子抱给我和你三嫂算了。”
说这话,他故意抬高了嗓音,语带薄怒,屋里,隔着门说话的沈芸诺和周菊顿时止住了话题。
周菊不喜欢女儿,说哭她自己命苦,沈芸诺也只能安慰她先开花后结果,裴征几句话,倒是让周菊没了话说。
听着里边哭声更大了,周菊和大丫都在哭,沈芸诺敲了敲竹墙,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怎么说孩子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以后大妞懂事了,能照顾下边弟弟妹妹,像小喜和小安,不也挺好?”
里边哭声仍断断续续,沈芸诺在桌前坐下,见裴俊进屋,不一会儿抱着个大红色的襁褓出来,大妞哭红了脸,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模样,沈芸诺凝眉,“孩子怕是饿了,叫四弟妹喂奶后再说吧。”
裴俊身形一僵,缓缓点了点头,抱着孩子重新进了屋,渐渐,孩子止住了哭泣,只有大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沈芸诺摇了摇头,周菊满心想要个儿子,生了女儿,心里膈应,大人心思重,遭罪的还是孩子。
裴俊抱着孩子出来,沈芸诺轻轻抱过孩子,说话压低了声音,“洗三要的东西家里可置办了?没有的话,之前小峰用过剩下还有不少,待会叫你三哥送过来就是了。”
裴俊感激道,“本是想这次赶集的时候买,也没来得及,考虑着下午去上水村,顺便买些肉回来。”
第一个孩子,不管周菊的心思如何,他心里是欢喜的,说起来,裴家还没有女孩子,物以稀为贵,大妞在裴家该是人人稀罕的,想着,望向大丫的目光愈发柔和。
大丫睡着了,稀疏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沈芸诺坐着一动不动,屋里,周菊开口打破了沉默,“三嫂,你又怀上了,你比我有福气,一定能如愿的,我……”说到后边,周菊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一辈子都是没有福气的,当初你教我做豆腐,我守不住,千辛万苦怀了孩子,谁知道,怎么就是个女儿呢?”
沈芸诺小心翼翼掂了掂手,襁褓里的孩子睡着了,丝毫不知晓她被自己娘嫌弃了,沈芸诺心下难受,周菊走进了死胡同,只能待她自己想通了才行,心思转了转,轻声道,“养儿子和养女儿没多大的区别,儿子养大了要攒钱给他娶媳妇,担心的事情也多,担心他胖了别人家的姑娘看不上,走路摔着了跛脚,又担心他性子不好坏了名声娶不到媳妇,女儿则不同,嫁出去要你操心的地方基本没有,而且,每年过节的时候能收到各式各样的年礼,不比儿子差多少。”
沈芸诺说的是心里话,有些没有儿子的人家,年纪大了照样活得有声有色,相反,一些儿子多的人家,家里不见得太平,福气的多少,不是看儿子和女儿,而是看后人是否孝顺。
屋子里,久久没有传来周菊的说话声,沈芸诺不知她是否能想明白,继续道,“我嫂子家里就她一个闺女,邱叔从未因为这个觉得抬不起头,我嫂子又是个孝顺的,女儿和儿子没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