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聪挑眉,讥讽道,“听起来,婶子倒是个坦荡荡的人。”
宋氏脸色忽白忽暗,没有应这句话,低着头走到沈芸诺跟前,脸上带着讨好,“阿诺来了,吃饭前让你二嫂叫你,估计忙她给忘记了,快坐下吧,菜都凉了。”语气低婉,听得沈芸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而,更多的是胸口堵得难受,牵着小洛,走到沈聪跟前,拉了拉小洛,小洛双眼泛着光亮,声音极为响亮,“舅舅……”
沈聪爽朗地笑了声,弯腰抱起他,蹙了蹙眉,又瞬间掩饰了去,盯着沈芸诺,七尺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妹子,以后我护着你,谁要欺负你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意有所指,屋子里的人再次沉默,寂静无声。
沈芸诺眼角酸涩地发疼,缓缓点了点头。
人到齐了,大家边吃边讨论分家的事宜,裴娟嫁人后,第一次在娘家不敢出声,静静听着饭桌上的动静,刘文山也安静得很,倒是刘花儿,嘴角带着些许得意,宋氏见了,紧紧锁着眉头,欲言又止,人多,大方桌坐不下,宋氏找了两根凳子搁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坐在刘花儿一侧,伸手拧她腰间的肉,刘花儿吃疼,却不敢嚷出声,面色扭曲狰狞,无声的求饶,宋氏这才收回手,别以为她不知晓刘花儿心里的小九九,她手里拿着沈芸诺的银子,刘花儿是想威胁她呢。
饭桌上的肉,大多被沈聪夹给了沈芸诺和小洛,谁都不敢说什么,而且,默契的不动那份肉。
裴征话少,三言两语说出屋子漏雨的缘由,里正惊讶的同时愤怒不止,就是裴元户,看裴老头和宋氏神情也变了,老大住的屋子多年未翻新,换了老三屋顶的茅草,搁谁家都是让人贻笑大方的,里正正色道,“屋丁是阿征自己挣的钱翻新的,你们怎么好意思?传出去,我都不好意思承认兴水村还有这样为人父母的。”
宋氏缩着头,裴老头脸色通红,去年,雪大,老大嫌弃屋顶漏风,要去镇上做工翻新屋顶,宋氏闹着不肯,冬日,雪大,封山后回不来,宋氏又舍不得拿银子,这才将主意打到了老三住的屋子上,沈芸诺得知后,反驳了两句,被宋氏训斥回去了,没想着,老三的屋子会漏雨,如今被里正斥责,裴老头面红耳赤,脸色烫得厉害。
“换成银钱给阿征。”里正一脸凝重地望着裴老头,叫裴老头更是无地自容,声若蚊吟的嗯了声,宋氏满脸不情愿,却也不敢反对,沈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呢。
“给多少?”宋氏性子泼辣,不具体给个数,里正一走,宋氏能立即翻脸不认人,裴征多少了解宋氏的性子,因此,顺势而为道。
宋氏张了张嘴,声音暗哑,“听你爹的。”
裴老头脸上的潮红未褪,紧接着又是一红,裴征此话明显不信他和宋氏,沉思道,“当初你请人吃的是家里的饭,三十文吧。”
裴征冷冷一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小洛碗里,不冷不热道,“那我还是要之前的茅草,大哥能换我的,我也能换回来,不花时间。”修屋子得花不少钱,去年,他日夜忙活,还向大生哥借了七十文才够用,裴老头给的,零头都不够。
事关自身利益,韩梅心里快速算计着,这屋子已经有一年多了,估摸着得要一百多文,裴征把茅草换回去,她们想要翻新屋顶,最早也得秋收过后了,夏季雨水多,这段日子可怎么过?
“爹,小洛年纪小,漏雨的屋子潮湿,对他身子不好,冲着这个,是该再添点,我拿出十文钱,您再添个四十文,如何?”韩梅娘家比裴家有钱多了,她手里有银子不算什么,宋氏眉毛一竖,朝韩梅怒吼道,“我和你爹还在呢,家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换做平时,宋氏一定不敢吼韩梅,也是她被沈聪裴征逼得没法子了,再不说点什么,她怕会气晕过去。
裴老头没理会宋氏,韩梅是裴家长媳,她的面子,裴老头还是要给的,“行,就按你说的吧,老三,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多,真没法子了,你大哥二哥去镇上干活了,就是为着家里好过些。”
裴征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半眯着眼,神色不明,“大哥他们都是有出息的,爹福气还长着呢。”
收回视线,沈聪没忘记一个不剩的细面馍,“说完这些,再说说我妹子的事情吧,细面哪儿来的?”既然是分家,沈聪可不会再给宋氏面子了,手一转,呈拿棍子的姿势握着筷子,宋氏猛地一个哆嗦,身子发软。
刘花儿自认为不欠沈芸诺,一股脑的将宋氏霸占沈芸诺银子,强行拿了屋里的细面,鸡蛋以及肉,当然,韩梅逼着沈芸诺撞在黄果兰树上,被分出去的事儿也没落下。
裴老头气得剧烈咳嗽,眼看暴风雨欲来,不知为何,他猛地抬高嗓门道,“银钱,欠老三媳妇的都算成钱。”
明明说的是原主的事儿,沈芸诺却泪流不止,裴老头慌了,“老三媳妇额头上的伤好了,都是一家人,别太斤斤计较了……”最后一个字没落下,沈聪扔了手里的筷子,移到韩梅身侧,一耳光落下,打得韩梅双耳嗡嗡作响。
“既然是一家人,刚才一耳光想必裴家嫂子不会介意的。”说完,拍拍手,像嫌弃什么似的在衣袖上擦了擦,重新坐到位子上,狮子大开口,“四百文,我妹子手里多少钱我是有数的,叔既然说折成钱,那就四百文,一文不能少。”
宋氏啊的声叫了出来,声音尖锐,可对上沈聪冰冷的眸子,又低了下来,甚至,不敢安慰捂着脸低声哭泣的韩梅。
家里银钱都宋氏管着,多少,裴老头心里有数,不得不说,沈聪眼光毒,四百文,家里拿得出来,可给了四百文,再给裴征七十文,家里就捉襟见肘了,若遇着伤风病痛,整个家就又回到前几年一贫如洗的时候了。
“现在给,天色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家,赶紧给钱。”沈聪一脸不耐,抓着桌上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裴老头求助地望着里正与裴元户,两人皆别过脸,冤有头债有主,裴家当日做得狠,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裴老头颓败的弯下腰,朝宋氏扬手,“拿银子去。”
有韩梅挨打的事情在前,宋氏哪敢犹豫,蹭的起身进了屋,银子是她的命根子,可根子排在命之后,她得先保住命才会有命根子,四百个铜板,数了两刻钟才出来,十个一串,整整四十串,沈聪数都不数,随意解开一串,两个一堆,搁到几个孩子跟前,“叔难得来一次,拿着买糖吃啊。”
宋氏嘴角抽得厉害,沈聪置若罔闻,刘壮得了两个铜板,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小木因着他打了还没,咬着唇,声音低得沈聪都模糊不清,不过该是谢谢二字。
沈聪又拿了两串给小洛,“舅舅给的,留着买衣衫。”
他怀里还有三十七串,胸前鼓鼓的一团,他拍了拍,心满意足道,“事情解决了,我也回了。”看向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咧嘴笑道,“婶子做的饭菜好吃,下次我还来。”
说完,瞥了沈芸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外边下着雨,杏山村又离得远,沈芸诺担心路上不安全,“哥,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沈聪步伐一顿,转过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挥挥手,“不怕,走惯了,我去屋后抱一捆柴点火把回去就成,过两日我再来看你。”说着,挺了挺胸口,想起什么似的,朝裴老头道,“叔,我抱捆柴,顺便借我件蓑衣,能遮雨的,下次看我妹子给您带过来。”
分了家,他以后可是光明正大来看沈芸诺,和裴家这边没多大干系了。
宋氏只感觉气血翻涌,浑身抽筋,颤抖的手指着沈聪,眼前一黑,身子直直地软了下去。
不过,她的晕倒并未阻止沈聪从裴家带走蓑衣和柴的事儿,裴老头强撑着身子送里正和裴元户出了门,折身回来,精力不济地晕了过去,堂屋里顿时闹翻了天,韩梅也顾不得脸还疼着,穿上蓑衣叮嘱刘花儿和周菊,“你们守着爹娘,我去上水村叫我堂伯来看看。”
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她不敢提回娘家告状的事儿,韩家是正经人家,和沈聪不同,一旦被沈聪盯上,家里就永无安宁之日了,咬咬牙,打着火把匆匆忙走了。
天色黑了,上水村离得不算近,韩仁义不愿意来,问清楚了晕倒起因,开了两副药方给韩梅。
来来回回忙活一阵,伺候裴老头和宋氏吃了药,已经是后半夜了,这一晚上,于裴家来说,好似一年之长。
☆、第020章 建新院子
清晨,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远山笼罩在层层白雾中,院子里万籁俱寂,沈芸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背起背篓,悄悄出了院门,今日答应去镇上,自是不能食言,里正答应下次赶集便将分家的户籍办了,至于院子里的事儿,裴征在,她说不上话,主要还是沈聪回来了,裴老头和宋氏该是不敢得罪她的,背后有靠山,沈芸诺不得不承认,她身心都放松不少。
山里一圈,沈芸诺不仅寻到许多野菜,还有成串紫得发黑的葡萄,她在葡萄边做上记号,转身摘旁边的野菜,倏然,背后传来脚步声,吓得她胸口发紧,村子里的人对山上讳莫如深,野兽该是有的,这两日下雨,野兽的脚印被雨水冲刷掉了,否则,她还能避着点,后背升起一股冷汗,她惊恐万分的转过身,看清来人,身子一软,后背一片湿濡,随即皱眉道,“怎么不多睡会儿,山里凉,小洛身子受不住。”
裴征一身粗布麻衣,小洛趴在他肩头,穿的是刚买的衣衫,沈芸诺眉拧得更紧了,孩子皮肤嫩,买的衣衫得洗了再穿,瞅了裴征一眼,继续摘野菜。
“不碍事,我身子暖和,他靠着我,不会冷的。”昨晚两人一夜无话,早早的,沈芸诺就醒了,出门前不忘打开柜子将馒头搁在桌上,家里什么情形他心里有数,买馒头的银钱只怕是沈芸诺偷偷攒的,在宋氏眼皮子底下能攒下银钱,他不敢想沈芸诺经历过什么,听着她推门而出,他立即起身,将昏昏欲睡的小洛摇醒,随意给他穿件外套,出门寻着沈芸诺踪迹而来。
小洛半梦半醒间说了些事,他才知晓,这一年多,沈芸诺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心里蔓延起无边悔意与痛意,他不该离开她的,害她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遐思间,人已经到了沈芸诺跟前,轻轻将小洛搁在地上,柔声道,“小洛站着,爹爹帮娘摘野菜。”山里时有野兽出没,平日大多人到山脚就不愿往里了,若非形势所逼,她该也是不会来的吧。
念及此,他弯腰扶起沈芸诺,声音沙哑,“你站着,我来,很快就好了。”野菜集中在这一片,他干惯农活,这点于他不算什么。
沈芸诺身子一顿,盯着他伟岸的后背,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喉咙酸楚得难受,终究,默默得退到了小洛身侧,他心里是有她的吧,原主在村子里过的什么日子她听不少人说过,在甚少人能温饱的兴水村,原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见,他多宠她,然而,她不是原主,他给的,她受不起。
这一刻,她竟然难过得想哭,背对着她的裴征像是感受到什么,奕奕然转过身来,深邃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伤痛,“以后万事有我,我再也不走了。”那帮人受了惩罚,清水镇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