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和您说过,我希望以后能和您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安德烈没有说话。他耐心的倾听着,双手放在桌面上,原本白皙并且完美的双手,如今却有了不少细小的痕迹,本应该是突兀的痕迹,但只要瞧着男人的神情,就不会有人再有这样肤浅的想法了。
彼佳注意到这些后,心情变得更加激动起来。
“我只是想为我的国家出一份力!为什么,它就不能得到允许呢!”少年的声音到最后已经苦涩起来。
“爸爸他完全不理解,不管再过多少年,在他的眼前,我永远是一个胡作非为的孩子。”
安德烈看着对方晦暗的双眸,眼睛闪了闪,然后才开口说道。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也会和你说一样的话语。”
“为什么?”
少年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法置信的看着他,那神情甚至夹在了一丝本不该存在的委屈。好像他本以为安德烈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他特殊的身份,他一定能够体会到他那种渴望和决心一样。
“很简单,因为我不信任你。”
男人的声音有些淡淡的,这种口吻在少年听来却更接近于一种讽刺和嘲弄。他猛地站了起来,几乎把凳子带倒在地。
“就因为我还没成年吗?即使我有猎狼的能力,但就因为年龄,在你们看来我还是一个孩子,所以就什么都不让我做吗?”
“这是你认为的原因?”
“什么?”彼佳错愕了一下,看着面前的男人,因为角度的关系,后者略微抬起了下巴瞧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中一片平静,像是无波的大海,而从那双眼睛中,他感受到了一丝羞辱。
“我并没有想要羞辱你的意思,彼得·罗斯托夫伯爵。”
男人沉声说着,念了他的全名,而彼佳感觉到了尊重。他的脸微微有些涨红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放松了双手,重新坐在椅子上。
“抱歉。”他咕哝着。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他的控制力已经足够量好了。
安德烈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一份歉意。然而他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任这沉默在空气中扩散,直到那个毛躁的孩子忍不住打破了宁静。
“为什么?”彼佳看着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如果说第一次的疑问是一种不服气,那么第二种,就是一种惆怅了。显然,尽管罗斯托夫伯爵家的小少爷可以对着自己的父母发脾气,但对于他崇敬的对象,心里总是有着一种渴望被认同的本能。
若在以往,安德烈惯常做的是用一种嘲讽和苛刻的语气为对方揭示其中的道理,或者,偶尔他有了耐心的时候,会愿意心平气和的多说几句。但现在,在不知不觉中,显然宽容这个词正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他的生活中,而他并没有拒绝。
“你为什么要参军?”
安德烈的这个问题令彼佳愣了一下。在前者开口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构思了一些这位博尔孔斯基公爵会提到的问题,但显然,这个并不存在其中,因为它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和呼吸一样。
“当然是为了保卫我的国家了!”
“恩。”
彼佳听到对方从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声,那令他开始觉得有些紧张。那感觉就是当他严阵以待的解答了一个问题时,对方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敷衍了他,而那并不令他恼火,而是觉得有些神秘,或者说,捉摸不透。
“你把我看的太高了,小罗斯托夫伯爵先生。”安德烈抬眼看着对方低声说道。
彼佳确信这一次他把吃惊的表情完全挂在了脸上,对方却没有针对他吃惊的表情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平淡的给出了解释。
“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英雄,这一点,我很早以前就和你说过。”
彼佳开始觉得凳子上也许放了一个刺球,不然他为什么老是想站起来呢?
“您一再的对我推脱这一点,显然并不影响我对您的评价。”彼佳叹了口气,这种说法令他看上去的确比实际年龄要来的成熟,而安德烈也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您,您笑什么?”彼佳干巴巴的问道。
黑发的男人笑意并不深,甚至有些短促和浅淡,那双略薄的嘴唇只是放松了一下,而那双眼睛,是的,现在它们像是终于收敛了漫不经心变得专注起来了一样。
“现在,你可以表现得像一个成年人一样了。”
彼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从男人轻快的嗓音中得到了一声赞扬。老实说,他觉得这位安德烈·博尔孔斯基公爵给他的感觉变了一些,但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似乎不再像以前一样,因为他与他说话就那么的激动起来,就像士兵听到号角声就理所当然的往前冲了一样。但那并不是说他不尊敬这位先生了,相反的,那份敬意只会随着时间而逐渐变得深厚,而不是被磨损。
安德烈能够从这位可以说毫不掩饰的年轻人身上得到他的讯息。这个少年拥有一颗纯净的心,他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是简单明了的表达了他的意思。这很好,假如他们现在不是正面临着严峻的战争时,他会有大把的时间在部队里磨练,而且他会变得更加优秀,但是现在,不行,战争。他的心里在咀嚼着这个有些烫手的词,但眼底却只是更加平静。
“你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任你?”
“是的。”彼佳端正了身子,嘴唇紧抿着,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流露着少年应有的倔强和一丝放肆。
“那很简单。”他开口说道,眼睛瞧着对方,沉静并且温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
“什么?”他瞪着对方,这声疑问并不是说他真的不能理解那句话的字面意思,而更多的,类似于一种指控,就像是在控诉对方怎么能把他定义为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
安德烈的双手交叉着,以一种放松却又严谨的矛盾姿态。他的眉眼平和,蓝色的眸子里几乎完整的倒映着少年的身影。
“你丢下了自己的责任,却去抢夺别人的责任,到最后,你的手里什么都没抓住。”
“我不明白。”彼佳喷了喷气,听上去有些恼怒了。
“战争已经如此严峻了,你们却都希望我还像一个乖宝宝一样按时上下学?”
这话已经是质问了。安德烈毫不怀疑自己又挑起了对方的火气。
“人们总是习惯高估他们在意的东西,并且自以为是的低估自己可能遭遇的威胁,或者,忽略他们不喜欢的。”
“这不应该是一场名叫道理的辩论,您擅长它们,而我,我不擅长,也许我还会被您带着走,但是先生,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彼佳的眼皮已经有些泛红了,不论那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所产生的委屈,安德烈都认为自己应该退却一些,给予对方一些信心,而不是完全的批判。
“我想我应该在这场谈话之前告诉你。”
“您想说什么?”少年鼓了鼓腮帮子,不知不觉的又显露了一些少年天性。
安德烈微笑了一下,“只是告诉你,小罗斯托夫伯爵先生,对于你本身性格中的一些特质,我是欣赏的。”
彼佳又愣了一下,这下子终于呆呆的看着他面前的那位先生了,而对方在舌尖将一些话语绕了几绕之后又完全吐露了出来。
“用理想化的话语来说,有人曾告诉我,那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