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理了理头发,礼貌地道谢:“我想你是对的,你的提醒总是恰到好处。你身体好些了吗,莱斯特?”
“当然,一点胃出血和过劳可打不倒我不是。”
莱斯特冲小姑娘眨了眨眼,这个略显亲昵的小动作很好地让凯瑟琳放松下来,她重新坐下来,用一个干净的盘子装了肉和清水给她的狗喂食,那只有着漂亮的棕红色毛发的可卡犬攀着她的手臂一边摇尾巴一边安静地进食,凯瑟琳长长的睫毛搭在光洁的皮肤上,看上去温柔得不可思议。
老查理眼神复杂,自从卡尔离开,他和凯瑟琳的相处便充满了剑拔弩张,他们显然都有着霍克利一贯的坏脾气,她维护自己的哥哥,拿生命那样保护着他的地位、名声以及留在白杜鹃里的一切——活像一只护崽的母狮,而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头误入领地还妄图厚颜无耻地留下自己痕迹的鬣狗。
这当然古怪,但也并非不可理解,毕竟只要本杰明仍旧留在这里,他就永远是那个可耻的背叛者。
老查理的目光落在莱斯特身上——他比从前消瘦了些,穿着得体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白衬衫,看上去更像个学者而绝非商人,他的肤色透着罕见的珍珠白,金色长发在脑后扎起,灰眼睛温柔明亮,嘴唇却有丰艳的红润,美极了——哪怕痛恨,老查理也得承认这一点。
“罗兰先生,我要说,你实在是个玩弄人心的恶棍。”老查理冷冰冰地说道,眼睛里的厌憎不加掩饰。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倘或最开始他们选择顽抗到底,那最终认输的一定会是卡尔,然后他走上正确的路,娶妻生子——或许和莱斯特藕断丝连,但绝不会影响霍克利在上流圈子里的体面——甚至会因为有这样一个能干的情人而成为佳话。
但现在显然一切都无可挽回,这可耻的小人物以退为进,好了,现在他心想事成了,卡尔这个傻乎乎的小子一脚踏进了他的陷阱,像个勇士一样去开垦西南部的荒地——哈,整个霍克利家族上难道还出过比这更可笑的事儿吗!
莱斯特弯着眼睛微笑,动作轻柔地放下了自己的咖啡杯,瓷器碰撞的声音柔和好听:“霍克利先生,为什么不往好处想想呢?你们仍然是父子,卡尔将为霍克利的鼎盛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这位科林先生,我认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私生子先生用一种恶毒的眼神望向他,莱斯特毫无诚意地懒洋洋地撇了撇嘴角。
老查理深深吸气,最终充满愤怒地叫道:“但我会失去我的孙子!或者孙女!见鬼,难道你们谁他妈的能给我生一个继承人吗?”
凯瑟琳和莱斯特对视了一眼,毫无疑问的,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不敢置信,紧接着就是狂喜,小姑娘有点儿迟疑地说:“父亲,假使我的理解能力没出问题——”
“是的!对,我他妈同意了!诅咒撒旦,我可一点儿都不希望失去我唯一的儿子!”老查理一脸“上帝派这群可耻的混蛋来折磨我叫我不得安生”的崩溃表情——本杰明在听到这话时完完全全的白了脸色,他瞪着老查理,就像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因为说错话而产生的懊悔和歉疚——但没有,老霍克利中气十足地大声抱怨着,“得了吧,随便你们,反正这是我应得的是不是?要是你们母亲在,她绝不会同意你们这样——哦,我亲爱的简——哦,我对不起她......”
亨利管家连忙给他递上手绢和能够稳定情绪的苹果酒,凯瑟琳小声地同莱斯特抱怨:“这可真是——你们得感谢我母亲——上帝,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莱斯特想了想,温和宽容地回复她:“你知道的,人老了就爱回顾过去,他恐怕是良心发作——你知道的,他对你母亲、对卡尔、对你显然亏欠不少。另外,不得不提醒你,维持尊重,亲爱的,他可是你的父亲。”
凯瑟琳翻了个白眼,放下狗上前给了老查理一个拥抱。
☆、Chapter 40重逢
相较于纽约,美国西南部的气候总是有些晴朗过头,阳光穿透了大气层,活像个绝不愿走一点弯路的相手段强硬的暴君,室内闷热得让人不安,安东尼奥一边用手帕擦脸一边长篇累牍地向他的主子作报告,汗水顺着他的脊椎骨流下来,感谢上帝,他的内裤都快潮得能拧出水了。
重复张嘴的动作显然无趣至极,背到最后他甚至分不出自己与一台留声机的区别,眼球被汗水扎得刺痛,安东尼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索然无味的声线顿时像劣质唱片一样磕绊起来,难得的是年轻的资本家并未如同往常那样发怒,他甚至罕见地微笑了一下——说真的,这令安东尼奥有点儿受宠若惊:“保持这劲头,很快你就能加薪了,布雷克先生。”
“衷心感谢您的慷慨。"安东尼奥一脸感激涕零地说,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恭维的疑惑,“我们很快就会拥有第三家工厂,但我不明白,石油——并非不好,只是那些该死的吸血鬼们希望更多的煤炭,而我们花了过于昂贵的代价开发那些罕有人问津的油田。”
卡尔高深莫测地抚摸着嘴角——他的嘴唇过于饱满和红润,看上去就像是维纳斯花园里那些永开不败的花瓣丰满的玫瑰——哦,感谢上帝,瞧瞧这见鬼的形容,安东尼奥将目光落在书桌上,他发誓他是个直的,并且已经将和女朋友的婚礼提上日程。
老天爷知道,这可怪不了他,放眼整个新墨西哥州,喜欢这位外乡来的年轻资本家的人几乎能绕他们的新工厂三圈——哪怕他有一副远近闻名的坏脾气和水蛭般的贪婪本性——但银行户头里数之不尽的存款和他出类拔萃的好相貌能够掩盖一切不完美的,并且叫所有人趋之若鹜。
一夜之间就好像人人都对小时候听过的肤浅的床头故事深信不疑,可惜那些蠢蛋们不明白,霍克利家从不生产风度翩翩的王子,他们净出暴君,并且始终以贯彻傲慢至每根头发丝为毕生目标。
安东尼奥放任自己的脑内八卦越演越烈,直到卡尔开口:“......你会看到我们的成功,布雷克先生,我想有一天全美国都会为我们震惊——像是蒸汽机、发电机那样,时代的革新需要野心家。”
听上去像是个了不起的大愿望,安东尼奥在心底发出清晰的冷哼。
克莱拉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电报,她看起来有点犹豫,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同寻常,卡尔放弃了轻松的坐姿,他直起背——安东尼奥注意到他放在书桌上的左手不自在地缩紧了——就好像来的不是一份电报而是一张能置他于死地的法院传票那样。
克莱拉犹豫不决地把电报给了卡尔,她看得出来年轻的霍克利已经临近爆发边缘,这很危险,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把电报给他以后会不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卡尔很快看完了那份电报,紧接着就是第二遍、第三遍——没准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没花过这份认真劲儿,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纸张边缘,安东尼奥得说那力气不小,褶皱像地壳断裂带一样持续朝中心部位扩散,就在他以为卡尔会把那张纸彻底撕开的时候,年轻的资本家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他重新抚摸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用力使自己的情绪趋于镇定,但仍然在细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克莱拉,你去准备。”
然后他就把自己完全地陷入了座椅中,手指搭在眼睛上,嘴唇和牙齿崩出坚硬的纹路,一副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惫模样。
......
凯瑟琳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站在新墨西哥州几乎被烤焦的土地上,因为长时间的旅程而昏昏欲坠,橡胶融化的臭气前仆后继地塞满了她的鼻子——老天爷,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愿意被莱斯特·见鬼的好口才·罗兰带到这片不毛之地——哦,得了吧,她甚至期待了一路,活像这鬼地方真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一样。
莱斯特提着她的皮箱——他们没带仆人,洛夫乔伊被留在白杜鹃庄园里安慰那个简直快发了疯的老霍克利,电报里总是充斥着他的怒吼和威胁,如果不是船上没电话,他们的旅程恐怕会因为没完没了的铃声而变成噩梦——对,不错,白杜鹃庄园装上了电话和大量的电灯,老霍克利甚至一度愿意为了这个跟他们决裂,但莱斯特用一句话说服了他,或者说是激将法更合适——至少这比写信向卡尔抱怨自己方便多了不是——哪怕他有无数个仆人可以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