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事儿让宁樱忘记了之前的压抑,那种失而复得喜悦缠绕于她心头,临睡觉了,她向谭慎衍确认去蜀州之事问了三次,谭慎衍没有丝毫不耐,一遍遍回她过两年会去蜀州,不只是蜀州,其他地方也能去,闹得宁樱激动了许久,结果就是后半夜了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抱着谭慎衍手臂,睡着了嘴角都挂着笑。
听着她呼吸声均匀了谭慎衍才略微抽回自己的手,起身下地,他没料到她对蜀州如此憧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床头的那本书,他粗略的翻了两页,没有丁点出彩之处,宁樱想去蜀州庄子,无非是怀念自己小时候,那里的一花一草都带着她的回忆,宁樱舍不得罢了。
月亮躲进云层,燥热的气息阴凉下来,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守在门口的翠翠和金桂听到动静,立即站起身来,翠翠见谭慎衍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她心里纳闷,只要宁樱在,不是福昌几人有事找谭慎衍,谭慎衍是绝对不会出门的,翠翠四周望了望,并没有见着福昌他们的身影。
谭慎衍轻轻拉上门环,叮嘱一侧的金桂道,“明日夫人问起来,就说我一早出门去了。”
金桂俯首称是,却不想翠翠大着嗓门压过了她的声音,“奴婢明白了,但世子夫人问起您是何时离开的,奴婢要怎么说?”
金桂轻轻皱了皱眉,斜眼看向翠翠,翠翠今晚一身碧绿色的齐胸襦裙,不知是靠在门边打盹的缘故还是如何,胸口的领子比平日要低,里边没有穿内衫,露出了大片风光,翠翠不肯嫁人的原因,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翠翠看似安分守己,实则想攀高枝,她眼中的高枝是谁昭然若揭,翠翠或许等着宁樱开口,但宁樱眼里揉不得沙子,不会主动给谭慎衍纳妾的,翠翠打的主意根本不会成功。
金桂看谭慎衍面无表情,忍了忍,顺着翠翠的话道,“奴婢清楚怎么做。”
谭慎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更别说是看翠翠了,得了金桂回答,他头也不回下了台阶,背影修长,挺拔如松,哪怕只是背影,都能迷倒一众女子,翠翠咬了咬牙,有些委屈的看向金桂,金桂面不改色,眼角盯着谭慎衍,待他消失于垂花门前,金桂才收回目光,抬眸,冷眼扫了翠翠两眼,气势凌人,本就心虚的翠翠愈发直不起腰了,她目光闪烁,吞吞吐吐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金桂倪了眼走廊拐角,转身走了过去,翠翠脚步迟缓,犹豫片刻,跟了上去,到了拐角,金桂望着屋门方向,担心有人偷偷进了屋子似的,眼睛一眨不眨,语气更是不给翠翠留一点面子,撕破翠翠的最后一层遮羞布道,“世子爷和夫人感情好,你不该歪了心思,你瞧瞧莹莹她们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夫人恩怨分明,我们追随她几年了,只要我们忠心,夫人不会厚此薄彼的,夫人怀孕几个月了,你可瞧见世子爷身边有丫鬟?”
最后一句话直白,戳穿了翠翠的心事,从莹莹成亲后,她愈发沉不住气了,莹莹嫁的是一位小管事,嫁了人,莹莹仍然在青湖院办事,不过从她们一起住的屋子里搬去了前院和她丈夫一起住,莹莹满面春风,难掩喜悦,日子过的不错,她心生羡慕,最初她不肯嫁人是希望宁樱看在她服侍的情分上提携她为姨娘,后来才发现,宁樱压根没有为谭慎衍纳妾的意思,而谭慎衍,不是早出晚归就是绕着宁樱打转,没有丁点纳妾的念头,今晚银桂说她守夜,她心里的确存了丝期待,希望谭慎衍能稍微注意她,再慢慢求宁樱赏口饭吃,不成想,谭慎衍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翠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红白相接,恶狠狠瞪向金桂,却看金桂目光凌厉的望着自己,似乎要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她心头一跳,难得生出来的气势立即焉了下去,为自己辩解道,“我心里有数,倒是你,世子夫人不也要和你说亲吗?你为什么不同意,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金桂冷笑,眼神若有似无落到翠翠胸前,翠翠顿感冷风阵阵,提了提衣领,不满的直视回去,今晚的事儿让她明白一件事,给谭慎衍做妾的事情是轮不到她头上了,不管怎么说,她日子过得好不好都要靠宁樱,因而,她朝金桂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没想过伤害夫人,夫人过得好,我们当丫鬟的才有脸,我不是傻子,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
金桂挑眉,字正腔圆道,“你明白就好,回屋换身衣服,别被人发现了。”
如果翠翠真的做出伤害宁樱的举动,不说她,第一个不饶过翠翠的就是谭慎衍。
翠翠捂着领子走了,心里有些难过,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其他,不管怎么说,谭慎衍是瞧不上她的。
谭慎衍没有出府,他顺着回廊绕去了青山院,罗定站在门口,不知谭慎衍会来,心里诧异,看向天际的一颗孤星,光影暗淡,他小声问道,“世子爷可是有事?”
谭慎衍径直进了屋,罗定紧随其后,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屋子亮起了烛火,夜风吹得烛火若隐若现,谭慎衍冷硬俊逸的脸庞不甚清晰,罗定只听到一声,“回屋里把夜行衣拿出来,你与我进宫一趟。”
罗定身形一颤,这个时辰进宫,还要带上夜行衣,难不成宫里出事了?
罗定不敢迟疑,就着手里火折子的光进了屋,很快抱着两身夜行衣出来,谭慎衍的意思明显是要夜闯皇宫,虽不是所谓何事,肯定是不能见光的,不然的话,谭慎衍不会让把夜行衣带着。罗定活动活动筋骨,心头极为兴奋,沉寂多日,总算有他出马了,他跟着老国公也算见过些世面,想到的不是皇上和谭家之事,而是那晚刺杀薛墨之事,假传皇后口谕的宫人死了,死无对证,背后之人不了了之,事情的源头在宫里,只有从宫里开始查起。
二人沿着走廊往外,步伐从容,谭慎衍交代罗定办事,罗定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心里又惊又怕,他狐疑的瞥了眼谭慎衍,谭慎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在胡氏吃亏的次数多了,性子阴晴不定,在外人跟前更是常年冷着脸,不喜人接近,和他一块长大的薛墨都成了他这副清冷的样子,罗定知道谭慎衍杀伐果决不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之人,今日能冒死做这种事,更是如此。
罗定左右打探一眼,确定周围无人后,才与谭慎衍道,“容妃娘娘在后宫立起来了,知道您在背后暗算她,会不会对您不利?”
“你放手去做就是了。”皇上借容妃想在后宫杀人,他不能坐视不理,哪怕老国公不在了,他一辈子都不会用那些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谭家丧命,皇上和容妃达成某种共识,他便在皇后跟前卖个好,容妃派人侯在三皇子前往琼州的路上,准备活捉三皇子威胁皇后,他怎么可能让容妃如愿,一旦皇后知道容妃对三皇子不利,为了三皇子的安危着想,皇后一定不会选择五皇子为太子的。
容妃立起来又如何,后宫执掌凤印的还是皇后,皇后明面上牵制住容妃就够了,其他的势力,他会想方设法找出来,眼前表明态度追随五皇子的多是些四五品官员,以容妃的老谋深算,肯定还拉拢了勋贵,或者内阁大臣,内阁首辅绍兴,谭慎衍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但绍家有把柄在他手里,容妃不可能选择绍家,五皇妃娘家也不可能,穿过弄堂,遇着福昌追了出来,福昌已换好了夜行衣,他脸色稍黑,于黑夜中不显。
“主子,奴才说过效忠您,您可别抛下奴才,哪怕死,也要奴才死在前边啊。”福昌拉着罗定的衣衫,楚楚可怜的望着罗定,他的话说完,黑暗中又跑来一人,那人也气喘吁吁,一身夜行衣,喘着粗气朝谭慎衍道,“我就知道你夜里会有所行动,亏得我机灵让福昌留意着你的动静,不然就被你骗了。”
黑暗中,只看得清来人的轮廓,罗定听着这话,不由得扶了扶额,侧目看向谭慎衍方向,光线昏暗,看不见谭慎衍脸上的情绪,他琢磨着谭慎衍的意思,是要他开口解释?想了想,他平铺直叙朝来人道,“薛世子,您身体刚好,别到处跑,上回薛太医为了救您耗费了一整晚的时间,你再有个好歹,三天三夜估计都救不回来。”
闻言,福昌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是故意在谭慎衍跟前表忠心,实则,他也是入了薛墨的圈套,他和谭慎衍回府没多久,薛墨就来了,拉着他嘀嘀咕咕了老半天他才明白薛墨的意思,要他陪他夜探皇宫,福昌当场拒绝了,谁知道,薛墨使下三滥的手段威胁他,说给他下□□然后扔到丫鬟的房间,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思虑再三,不得不听从薛墨的话。
他身心清白,不想被丫鬟破了身,而且,以薛墨的恶趣味,一定会找那种满脸麻子,又丑又老的,想到他妥协于药物,被迫于一个老丫鬟颠鸾倒凤,他心下哆嗦不已,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名节,被逼无奈,不得不穿上夜行衣随他出来,没料到会遇到谭慎衍和罗定,为了不露馅,只得装作身先士卒的模样糊弄过关,说完这些,他不敢看向谭慎衍的方向,他在外人跟前淡定自若,可无力招架谭慎衍,谭慎衍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无处遁形。
薛墨手搭在福昌肩头,不以为然道,“吃了这么长时间的补药,不出去练练手,如何对得起你家主子库房里的那些珍贵药材。”
说完,薛墨抬眉看向谭慎衍方向,惊觉二人穿着不对,身上有亮色的东西晃眼,他反应过来,惊诧道,“你们没穿夜行衣?”
罗定嘴角微抽,进宫必须要经过宫门,穿着夜行衣怎么混得过去,薛墨常年在宫里行走,这件事竟然不知?罗定不由得有些担忧,“薛世子......”
话未说出口便被薛墨打断了,薛墨竖着食指放在唇边,嘘了声,压低声音道,“叫薛世子多见外,你家世子夫人都称呼我为小太医,府里许多人都改了称呼,往后就叫我小太医吧,不然的话,一会儿小太医一会儿世子的,我以为自己耳鸣了呢。”
罗定嘴角再次抽搐了下,拱手道,“是,小太医。”
“我说慎之,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不穿夜行衣呢?”薛墨还记着这个问题,又问了遍。
谭慎衍充耳不闻,掉头继续朝外边走,薛墨三步并两步追上前,亲昵的挽着谭慎衍手臂,语气带着两分调侃,“快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是去蜀王府才知宫里发生了事儿,姐姐不让我过问,我却不能坐视不理,不让爹牵扯进来,只有自己去了。”
薛庆平在太医院当值,接触后宫妃嫔的机会多,但他担心薛庆平露出马脚,薛庆平本来就不喜欢勾心斗角之事,如果因此闹出点事情出来,他和薛怡会后悔一辈子的。
谭慎衍垂眸,神色不明的扫了薛墨一眼,昏暗中,他目光阴沉如水,让薛墨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薛墨低头看着自己,不知谭慎衍目光所谓何事,好几眼后,才听谭慎衍不紧不慢道,“你想给禁卫军找点事情做,只管这样去,以你和福昌的功夫,没个一两炷香时间他们抓不到你,对了,逃跑的时候,你们记得别往大街上冲,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不是泛泛之辈,落在他手里,哪怕薛叔是华佗,也救不了一个脑袋掉地的人。”
薛墨回过神,他穿着夜行衣明目张胆的闯皇宫,没进城门只怕就被禁卫军围住了,这个时辰,街上有巡逻的士兵,落到罗淮安手里?薛墨吓得捂紧了脖子,罗淮安不过是个见钱眼开,欺软怕硬的软柿子,敢对他动手?薛墨表示怀疑,但谭慎衍没理由拿这种事骗他,难道罗淮安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表面是个小人,骨子里更是小人透顶?
谭慎衍懒得再看薛墨,侧过身子,语气平平道,“你换了衣衫正好,查查内阁几位官员谁是清白的,六部三品以上的官员也别放过。”容妃筹划多年,挑选出来的人家一定是明面上清清白白不会落人口实的人家,否则的话,一旦被政敌抓到把柄,容妃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容妃是万万不会再那些人还没被她利用就悄无声息没落颓败下去的,想要把容妃一党的势力查出来,查查哪些官员是清白的就够了。
当然,并非所有清白的官员就是容妃的人,这种法子只能缩小范围,究竟哪些是容妃的人,还得往内里深究。
福昌得到谭慎衍的指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谭慎衍目光如炬,约莫是察觉到他与薛墨不对劲了,眼下有其他差事,更合他意,只是,文武百官,想查探他们私底下的生活,难度大不说,累得很,福昌正欲称是,听谭慎衍又补充了句,“勋贵伯爵侯府也不能放过。”
福昌有点犯难了,六部的人好下手,勋贵世家,防守严格,尤其在好几家府门前出了行刺闹事之后,几户各个府里都加强了戒备,福昌眉头一皱,苦着脸,想起福繁,眼神亮了起来,“主子,福繁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
然而,谭慎衍像没听懂他的话,并没有其他表示,福昌叫苦不迭,接下来半年,他估计都要忙了,三品以上官员,他第一回觉得当官的太多了,国库充盈但也该懂得开源节流节省开支,不必要的官职都该免了才是,朝廷不养没用的废物,有的官职明显就是摆设,他暗暗碎骂了一通,谭慎衍已经往前走了,福昌想,比起这样,他宁肯被一群老丫鬟玩弄,大不了事后抵死不认账就是了。
薛墨落后一步,盯着福昌苦大仇深的脸,啧啧称奇,“虽然白了些,但还是太黑了,瞧瞧,我都看不清你的脸在哪儿,真是可怜,用不用我弄个美白的配方让你吃个十天半月?”
福昌没忘记今日之事是为何引起的,抱怨道,“白了也没用,还是会黑的,你要跟奴才一起吗?”
人多力量大,薛墨不会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薛墨受伤后,就向太医院告了假,太医院薛太医说了算,休息多久,无非薛太医一句话的事儿,念及此,福昌往薛墨身边走了一步,谄媚道,“小太医,你见多识广,洞察力好,这种侦查人心的事儿,不如一起?”
薛墨一脸惋惜,“可能不成了,明日我要去太医院,这会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屋休息了,说实话,虽是酷暑,夜里却有点凉,我身子刚好,可不能奔波劳碌,能者多劳,你好好加油啊。”说着话,掏出怀里的火折子,随手取下石柱上悬挂的灯笼,点燃灯笼里的烛火,优哉游哉的回屋睡觉去了。
福昌垮着脸,今晚之事本来就因薛墨而起,到头来,受惩罚的却是他,薛墨怎么有脸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回屋休息,谁刚才说身子再不好就是浪费药材的?他只是说说而已吗?福昌心里有些受伤,抬起头,谭慎衍和罗定绕过拐角不见了人影,福昌叫苦不迭,迟疑片刻,抬脚追了上去。
小径上,罗定不明白谭慎衍用意,“主子怎么想起让福昌查各府私事,福昌一个人,估计有些难?”
“他妄图背主,总要给他找些事情做。”谭慎衍可不信福昌和薛墨知道他要夜探皇宫,尤其这么晚的天薛墨出现在国公府,摆明了有所企图,以薛墨的性子,估计和他一个想法,都想进宫传信,然而薛墨不懂谭家的暗号,贸然去宫里只会露出破绽将薛庆平牵扯进来,谭慎衍怎么肯让薛墨以身犯险?
罗定听出谭慎衍话里的意思,心里为福昌默哀,薛墨那人最是狐假虎威的性子,偏偏福昌福荣几人怕他,真不是薛墨有什么本事让他们惧怕成那个样子,罗定想起薛墨说回屋休息的话,心里表示怀疑,但是看谭慎衍脸上平静如水,一点不担心薛墨追上来的样子,他也放松了心情。
福荣福昌怕薛墨,而薛墨怕谭慎衍,一物降一物,最后赢家还是谭慎衍。
谭慎衍和罗定进了宫门,遇着内务府一行人,顺亲王忧心忡忡,孙大人也在其中,孙家本是想和谭家联姻,谁知胡氏中途反悔,为谭慎衍娶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还是寒门小户,联姻不成,孙大人再遇着谭慎衍,总认为被谭家摆了一道,心里不太痛快,给谭慎衍见礼时,口气有些冲,“谭尚书是神算子不成,宫里死了人,竟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