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黎锦,是为了保他,也是为了给咱们个台阶,叫咱们与他一起把事情压下来。城中两位大佬一起出手,这件事哪怕闹出再大阵仗,也会消弭于无形。”舒慕冷笑一声,将手边的书打开,随便翻到一页,也不去看,只是下意识卷着书页。
“李奕衡对黎锦这份用心真是难得,”何悦轩冷眼瞧他动作,忽然道,“不知道当年他对柯远,是不是也这样。”
果然,舒慕卷动书页的手指骤然一顿,接着,便无比讽刺地笑了出来。
“大哥想说什么?”
“昨天,我已经在董事会上宣布,今后一段时间,公司运作事宜无须笙笙插手。”何悦轩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差不多是收网的时候了。”
舒慕点点头,唇角噙着三分似笑非笑,缓缓言道:“何家二老人到中年才有了何悦笙这个老来子,宠得没了边。却没想到,一味娇宠,宠出个任性妄为的纨绔。二老怕大儿子势强,以后恐怕容不下小儿子,所以立下遗嘱,这公司一人一半,老大掌黑道,老二管白道。他们自以为分得平均,却不想,如今这么大的家业是谁打下?老大掌黑道……难道他们就忍心让大儿子一辈子泡在血水里,殚精竭力还见不得光么?”
这份遗嘱是二老生前瞒着家人偷偷立下,何悦笙学成归国的同时,一起被递到了何悦轩桌前。何悦轩这些年大权独揽,帮会也好公司也好,暗地里总有看不惯他的,借机出来闹事,叫他遵从二老遗愿,尽快安排弟弟接手白道事物。
可何悦轩为何氏操持半生,怎能眼睁睁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
恰在此时,舒慕出现,两人一拍即合,共同策划了这段日子来的数番大戏。
何悦轩高风亮节,将白道事业拱手让给弟弟。何悦笙对传媒事业与娱乐圈毫无经验,又是年轻气盛不服输的脾气。眼见舒慕地位受到威胁,没用舒慕开口,自发主动地滥用职权公报私仇。舒慕冷眼旁观,偶尔火上浇油般感激几句,终于叫何悦笙连出昏招,被李氏趁机抓住把柄,打击得节节败退,以致何氏传媒股价高台跳水,财经日报上唱衰之声连篇累牍,眼看着离破产倒闭不远。
而何二少爷大祸临头却丝毫不觉,反倒还多次公开发言,要重整河山予以反击。董事会的老头子们可被他这番慷慨发言吓破了胆,连夜找回何大少,求他一定救救何氏,千万别叫二少败光大家的养老钱。
于是何悦轩极为委屈地出现在董事会上,又极为为难地免了弟弟的权。没人反对,更没人提那份遗嘱,有觉得不妥的,也不敢再出声。
“想来,大哥有把握收网,应该已经控制住律师和遗嘱了吧。”舒慕抬起头,笑得意味深长,“恭喜大哥。”
何悦轩面沉似水,一双遗传自父亲的黑色瞳仁瞬也不瞬地盯住舒慕,无形中,竟似有千钧压迫侵袭而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了。”
舒慕挑眉一笑。
何悦轩回国之前,被灌输了太多“哪怕亲兄弟也不能掉以轻心”的思想,因而回国后对这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大哥虽然亲近,但心底终究提防。可惜,一物降一物,他偏偏对舒慕绝对信任。
“当初合作之前,我就对大哥说过,我要的报酬绝不过分,大哥也绝对给得起。”舒慕叹了口气,仿佛十分失望似的划动着书页,那书页极薄极脆,划动起来哗哗作响,舒慕翻了几下,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用无比清晰的声音道,“我要入股何氏。”
何悦轩喉口一紧。
当初与舒慕合作实属无奈,况且任由舒慕是如何当红,他也没把舒慕当回事。不过是个脸蛋好看会哄人的所谓明星而已,能有多大本事?故而舒慕开玩笑般同他讲,事成之后要给报酬,他也就应了。名气?金钱?他何悦轩一句话的事,不难。
谁想到,舒慕竟张口就要何氏股份!
“入股何氏没那么简单。董事会里都是为何氏打拼半生的功臣,如何说服他们同意你入股就是个大问题。”他下意识推拒,“勉强进去了,董事会开会时能否有你一席之地,更是个未知数。”
“这个无需大哥操心,何氏传媒正是危难关头,急需一笔资金渡过难关。我可以全权代表HM公司与何氏接洽,两方合作,引HM的资金入何氏,解燃眉之急。HM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助何氏一臂之力的钱总是有的。况且笙笙本就是HM第二大股东,这时候帮忙,也算名正言顺。”舒慕轻笑,“至于一席之地……我跟李奕衡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不过想靠上何氏这棵大树免遭风雨,年终如果有幸,拿点分红回家过年而已。说不说得上话,这个我是不太在乎的。”
直觉告诉何悦轩,舒慕要的绝不是找个靠山,拿点分红这么简单,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何悦轩一时却想不到。
灯光里,他垂着头思索半晌,而舒慕的目光坦坦荡荡,就这么看着他,最终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来,兑现诺言。
“好,”他说,“好,我答应你。”
“那就多谢大哥了。”舒慕露齿一笑,起身将膝盖上的书插回书架,转头道,“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大哥休息,先告辞了。”
何悦轩凝视他的笑容,只觉得这一笑中藏着百种心机,防不胜防。
怪不得笙笙那傻子要为他神魂颠倒。
“等一下。”他忽然出声,叫住舒慕。
舒慕本已走到门口,被这样喊住,回转身来,疑惑地看着何悦轩。
“笙笙是我亲弟弟,这世上,只许我一个人算计他。”何悦轩狠狠地盯着舒慕,那目光仿佛毒舌吐信,叫人不寒而栗,“舒慕,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你对笙笙不是真心。以前的事从此刻起一笔勾销,以后你要是敢做任何一点对不起笙笙的事,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的手段我是知道的。”舒慕肃容,“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善待笙笙。”
直到他——
没有利用价值那天。
☆、第九十三章
黎锦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天光大亮才醒。
醒过来时,窗帘仍旧拉着,却隐约透出些明亮来。他抿了抿干渴的唇,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旁边立刻有人紧张起来,端水给他喝,见他躺着不方便,还伸手要扶他。黎锦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半杯水,喉咙口这才像久旱的田地逢甘霖,滋润起来。
那人轻轻松了口气,也不知为的是什么,起身要把杯子放到一旁去。黎锦却比他更快,一把抓住他的手。
“李奕衡。”
“怎么?”李奕衡低头看着黎锦,那人连番遭事,又昏睡许久,一张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憔悴到了极点。他心里一想起昨天看到黎锦时这人身上血和着伤的样子就心疼,声音不自觉更柔了一点,哄小孩似的:“哪里疼?”
可惜他实在很少哄孩子,生生把一副温柔演绎成狼外婆,逗得黎锦哈哈大笑:“哪里都疼,听你这样说话,连耳朵都跟着疼。”
李奕衡想象了一下自己刚刚那样子,也兜不住笑出来,辩解道:“关心则乱。”
一边起身,把杯子放回桌上。
黎锦躺回床上,侧头看李奕衡动作,心里却不住回忆起他那句“关心则乱”,只觉得这每一个字,都像凭空长出了一只小手,在他心口搔刮着。这种感觉从未有过,或许曾有,也被黎锦忘了。此刻再次体会,竟然又舒服又别扭。
他咽了口口水,看着周围摆设转移注意力:“这是李宅?你房间?”
李奕衡应了一声,走到窗前,手腕一抖,拉开厚重的窗帘。窗帘后,耀眼的金黄阳光洒进室中,黎锦仰起头,瞧着这样暖的太阳,莫名就想起那日自己遇险,车门拉开,外面的阳光也是这样温暖。
“我睡了多久?”他问。
“差不多一天。”
李奕衡坐到床边,掖了掖他的被角,详细汇报他的伤情。别的黎锦都不在意,唯独说到脚踝脱臼,黎锦的眼睛眨了一下,问道:“还有三天就是星声代年度总决赛了,我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