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浑身一颤,悄悄关掉手机的手电功能,然后悄无声息躲在窗边,往下看去。
院子里停着一辆涂着标志的警车,车子前灯未关,照得院中亮如白昼。车旁,三个身穿警服的警察正仰着头往楼上看。这座楼架构老旧,虽然黎锦身处三层,但也不过比新式住宅楼二层要稍高一些,再加上长夜寂静,警察说话又习惯了中气十足,所以对方的交谈他清清楚楚都能听到。
“是!”一个警察回道,“就是这里。”
“操,大半夜的报警说有命案,要是被我发现报假警,我非找出这孙子弄死他不可!”为首的那个警察挺着肚子,手里拿着警棍,大手一挥,“上!”
三人便如风一样窜了上来。
原来如此!
黎锦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冻个彻底。
原来如此!
对方先是让黄二子把自己叫到这里,然后痛下杀手,接着报警说这里有命案。等警察赶到时,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人,而黄二子手机上的最近联系人又是自己。到时候,他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呵,就连报警的时间都把握得这么准,只怕是一直躲在暗处,看准我上钩后才报的警吧!
黎锦又怒又急,耳边听着楼道里警察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自己无路可逃,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
怎么办!
留在这里,无法辩驳,冲出去,必定跟警察遭遇,等于自投罗网!
他紧紧抓着窗框,只觉得平生第一次无计可施,又是着急又是惊惧,慌不择路,甚至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哪怕摔断了腿,也比被当成杀人犯抓起来好。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
“唔……唔唔!”
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炸了,下意识用尽全身的力气厮打挣扎,甚至拼了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开这只手的桎梏。但那只手非但没有放开自己,反而顺势将自己拉进怀里,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说话,是我。”
李奕衡!
☆、第五十七章
十分奇怪,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五个字,就叫黎锦的心在刹那间安定下来。
月光里,李奕衡目光冷峻,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重重点头。紧接着,李奕衡一把拉住他的手,用最快的速度绕过房间,跑出门去,顺着通向四楼的楼梯向上飞奔。楼梯间狭窄而黑暗,两人脚步放到最轻,只用脚尖点地,两步一阶。即便如此,也听得警察脚步渐近,近在咫尺。
黎锦在心里默算警察上楼的步伐,两人速度虽快,行动却晚,奔出门时,警察应该已经过了二楼。他几乎就要以为自己逃不掉了,不仅逃不掉,还要连累好端端一个李先生。这让他心念俱灰,明明独自一人时还存着哪怕跳下楼去,也不能束手被抓的决心,但一旦牵扯上李先生,他就只有舍身成仁,引颈就戮的念头。
最后那步迈出时,警察的呼喝已然到了耳畔,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警察只消探头瞧一眼,就能看到正狼狈躲藏的自己。黎锦心中绝望,握住李奕衡的力道微松,仿佛再明白不过传达着自己的意思,要李奕衡一人脱险。可千钧一发之际,那只手却执拗地伸了过来,将他的五指紧紧并入掌中,然后猛地一拉——
黎锦就像个失了重心的大布袋子一样,直直跌进李奕衡怀里。
于此同时,打头的警察冲上了楼,站在了那扇半掩的门前。
李奕衡用大衣包裹住黎锦慌乱的呼吸,拉着他在三四楼交界处的楼梯上坐下来,身子放低与台阶融为一体,以防止太过明亮的月光照出两人的影子。黎锦险死还生,头贴着李奕衡的胸口,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有节奏地一张一缩,平静得可怕,渐渐,就被情绪感染,不再觉得惊悸绝望。
周身被李先生的味道包裹着,他耳听得警察大声的问询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渐渐沉闷,便知道,三名警察已经都进了屋子里去。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他抬起头,李先生看着他,指指窗口。黎锦不明所以,轻手轻脚过去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三四楼交界处有个平台,想来是谁家私自扩充建筑面积加盖的阳台顶棚。而侧头望去,不过一层楼高度,马上如阶梯一般,连上了一楼扩建出的房顶。这座楼本来就不高,这样阶梯状一层层下来,对身长腿长的两人而言,不过是撑着身子跳几下的事。
时间禁不起耽误,李奕衡见黎锦领会,便先撑着窗台自窗口跳下。他落地声音很轻,一看就是平时精于运动,所以对力度与角度把握得很好。黎锦没他高,更没把握自己能轻巧跳下一点声音都不出,但箭在弦上,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试,于是也有样学样,撑着阳台,尽量放轻身体,向下一跳。
悄无声息。
并不是因为他的运动细胞忽然也精通到什么地步,而是李先生站在下面,伸手接了他一下。
黎锦虽然觉得这动作说不出来的别扭,但眼下又不是计较的时候,况且没声音总比有声音好。于是两人如法炮制,前后跳下二楼房顶,没一会儿就两脚踏地,脱离危险。
直到双脚踩上踏踏实实的地面,黎锦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一身冷汗,风一吹,还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但这不是让他站着不动打哆嗦的时候,房间不大,黄二子的尸体被发现不过分分钟的事。李奕衡与他交换一个眼神,确定他没问题,便拉着他往楼后跑了起来。这小区老旧,没有物业管辖,故而也没装摄像头。于是两人跑得无所顾忌,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身后几声喧哗,接着,四邻的灯零零星星,亮了起来。
黄二子的尸体被发现了。
两人在漆黑的夜里不知跑了多远,才一同躲进一处狭窄的楼体夹缝中。这里路灯照耀不到,偏偏一束刁钻月光歪歪斜斜照了进来,照得两人五官清晰,就连彼此脸上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黎锦喘了两口气,刚要说话,不料李奕衡胳膊一甩,把他重重掼在墙壁上。
“黎锦,”李先生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竟然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许再插手这件事!”
黎锦这段时间一直在暗地调查录音的事,根本没把李先生所谓劝告放在心上。反正舒慕早就知道自己偷听,自己就算不查,以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也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真相呼之欲出,还能按兵不动,唯有神人。
黎锦不是神人,他是凡人,他不仅查了,而且在接到黄二子的电话后,二话不说就来了。
这可能是个陷阱,黎锦不是不知道。
黄二子守口如瓶堪称业界良心,这是人人皆知。但要把自己身家安全都着落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仍旧是件非常愚蠢的事。
但黎锦不仅来了,而且毫不犹豫就来了。
说白了,他是在赌。他赌今晚不是一场陷阱,如果赢了,关于他死因的真相将在今晚被揭开,届时冤有头债有主,他到底要向谁索命,一清二楚。
输了,那有什么后果,他接着,他又不是接不住,仅此而已。
只不过今天自己的运气还是差了一点,黎锦苦笑,他输了。
李奕衡正满心怒意,眼见黎锦发笑,不知道他口中微苦,还以为他在讥讽自己多管闲事,于是加重语气道:“黎锦,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跟何氏都在找这份录音的下落——对,不是舒慕,是何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黎锦目光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