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兵千日,用兵才一时。
大凡能安邦定国的武将,帝王是不希望对方能玩弄权术的。
所以老爷子在明帝心里头位置才如此重要。
沐浴更衣过后,孟云卿却睡意全无。
许是白日里饮多了茶,没了困意;也许是终于见到老爷子,虽然爷爷尽量少有提及爹爹,她还是想起许多旧事。总之,熄了外屋的灯,拿了本书想在内屋看看,困了便睡,结果越看越精神。
推开窗户,后山满满的泥土清香里又混合了茶叶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西苑这屋子没有丫鬟房,音歌和娉婷睡在隔壁另一头的小屋。
夜里微寒,孟云卿批了件薄衣裳,实在睡不着,去苑里坐坐。
苑里每隔不远就点了灯盏,灯火虽然昏暗,但勉强能看清路,也不扰人清梦。
庄子外有侯府的侍从守着,很安全,苑子里就没有来来回回的人巡逻,加上老侯爷这端常年在军中,使不惯丫鬟婆子,到了夜里,苑里其实显得很冷清。
孟云卿就在苑中见到段旻轩身影。
随意坐在杏花书下的石凳上,石桌前放了杯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侧颜隐在昏黄的灯火中,看不真切,只是灯火剪影下的这道轮廓,精致绝伦。
许是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身看她:“还没睡?”
他不一样吗?
孟云卿轻声道:“睡不着。”
“音歌和娉婷呢?”
“她们收拾了一日,去睡了。”
段旻轩就笑:“那是因为她们没喝茶。”
孟云卿也笑笑,寻了他一侧的石凳落座。
“老爷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说的是实话。
“也只是陪爷爷喝了些茶而已。”孟云卿受之有愧。
“你能陪他,他就很高兴了。”段旻轩看她。
“爷爷今天一直没有问起爹爹的事……”孟云卿迟疑了些许,还是开口道:“你当初也说,爹爹是被爷爷撵出门的,究竟是为什么?”
她想知道。
段旻轩也不瞒她:“老爷子征战沙场一辈子,就舅舅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舅舅日后能够从军,继承他的衣钵。舅舅却自幼不喜欢舞刀弄枪,反而喜欢看书写字下棋弄花草,老爷子心里一直有气,父子两人也一直不对付。后来有一年,老爷子外出征战,其实已经旗开得胜,圣上也让老爷子班师回朝,将好又遇到外祖母病重,想见老爷子,舅舅就给老爷子写信,让老爷子尽早回家中,谁知老爷子却一直乘胜追击到敌军深处。等到凯旋,外祖母已经去了。因为这件事,舅舅和老爷子置了很大气,一气之下留书出走,连京中也不待了。老爷子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子骨一直不好,他性子又倔,也不肯派人去找,也不肯让人给舅舅送信。再后来,朝廷又有战事发生,让老爷子披挂上阵,其实老爷子那个时候身子一直不好,但你也知道他的性子,朝廷既然点将,他就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其实舅舅也知晓他身子不好,也回来拦过他,但那里拦得住,那天两人吵得很厉害,舅舅不要他去,他就将舅舅赶出家门,挂帅三军去了。这件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后来老爷子虽然打了胜仗回来,却拖了一身的病,连御医都说老爷子该休养了,圣上才让老爷子解甲归田。老爷子很想念舅舅,又不肯放下颜面光明正大去寻他,其实私下人让人去看过,后来舅舅离开了苍月,忽然失了踪迹,老爷子的心病就彻底犯了,四处让人去找,一找就是多少年……再后来就是后话了……”
他说得很慢,不带更多的语气,像是在说陈年旧事。
这件事里,并非老爷子一人的错,双方都有责任,解决却让人惋惜。
孟云卿感叹之余,又道:“不像爹爹的性子,我也从小没听他提起过……”
段旻轩饮了一口水,“后来发生的事,我就不知晓了……只是这些都是老爷子的心结,他若主动问起就是刮心窝子,他若不问,你全当不知晓罢了。”
孟云卿似懂非懂点头。
缄默良久,又转眸看他:“你爹娘呢?”
夜色静默,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很淡:“在我小时候,他们乘车赶路,遇上了山洪,就没有回来过,我是老爷子拉扯大的。”
孟云卿也不多问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他开口:“我觉得这里的星星,看起来比燕韩京中的更亮些。”
孟云卿也顺势抬眸。
繁星若梦,有几颗竟是比眼前的灯火还要亮眼些。
孟云卿就点头:“是啊,真的要亮许多。”
“爹娘刚去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老爷子就同我说,你看这满天的星辰里,最亮的两颗就是你爹爹和娘亲,他们在看你,你若是不开心,他们便也不开心……”
孟云卿侧眸看他,就似触及了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久久不能移目。
第120章
翌日清晨,福伯果然早早来了西苑。
老爷子昨夜里喝了药,一早便歇下了,第二日就也醒得早。等他一起来,在苑中转悠了两圈,就等不及唤福伯去西苑叫人来吃早饭。军中惯来有晨练的习惯,老爷子戎马一身,日日都要早起。
段旻轩又是老爷子带大的,早就习以为常。
尤其要来陪老爷子的时候,更不会赖床。
好在孟云卿也习惯早起。
福伯来唤的时候,她正好洗漱穿戴完,就让音歌和娉婷将外祖母和舅舅准备好的礼物册子带上,一同去见老爷子。从燕韩一道来的四辆马车,有两辆是她随身携带的物什,以及外祖母和舅舅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今日正好给老爷子看看。
庄子里的丫鬟很少,平日只有洗衣裳和做饭的两个老妈子,其余都是些侍从和来收拾茶叶的帮工。
音歌和娉婷一来,便热闹了许多。
左一个福伯前,右一个福伯后的,福伯乐得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