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说起江南之灾——
“疫情既已受控,当务之急,是朝廷的拨款是否能畅通流入百姓手中,金陵扬州两地的在任县令,多年都没有调任,二姐不妨细察一察两地的报灾账目虚实,防范当地官绅勾结、贪墨虚报。”
江晗闻言凤目微敛,侧眸看向江沉月。
心中不禁起疑:难不成江沉月私下查出了近些年江南盐商漕运的账目有疑?
说“官绅勾结”,莫不是暗指自己与江南官商之间的牵连?
江晗暗自捏紧拳头,眼前那双稚气未退的淡金色眸子,仍旧如儿时般清澈无波,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
这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崽子,有什么资格对她旁敲侧击、指手画脚?
江晗若有那生而贵为超品的运势,何至于不惜名节,勾结朝廷内外官员及各地巨贾?
君王偏颇不任贤能之事,自古不绝,如今藩王不分地、无兵权,一切基础都得江晗自己一手去搭建。
她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了不让大好河山落入草包大皇子之手,免去黎民日后百年之苦。
思及此处,江晗和缓了神色,淡然答道:“你说的没错,是该细察,等我此番回去之后……”
“二姐怕是早已查过了吧?”江沉月微微蹙眉,显然是看出了江晗的推脱之意,不禁语气略显愤慨道:“若灾歀两旬之内再不到位,年内必有起义,若拖到那时,二姐还是趁早编练水师、加固战船去罢。
毕竟京兵不善水战,自古平江南之策,避居上游建瓴而下,方可成事,别再闹出扶桑一战死伤数万的惨状。”
此言一出,江晗的嘴角立即下沉,蹙眉低斥道:“危言耸听!你如今已经有了家室,说话自当沉稳些个,以免祸从口出,牵累家人。”
九殿下冷哼一声:“是不是危言耸听,权且静观其变,二姐也用不着总惦记孤的‘家人’,应当钻于正事——
江南之富庶繁荣天下皆知,历年科考士人多出于此,二姐若将这块风水宝地给搅糊了,那可是动摇国之根本的罪过。”
江晗听闻此言,凤目中怒意横生,压着嗓音道:“古今计国计之丰者,非我大夏莫属!
区区一场瘟疫,哪怕当真引发起义,于我盛朝,也不过蚍蜉撼树尔尔,何须如此惶然?”
江沉月一双桃花眸子难得正经八百的看着江晗,正色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古今论国之根基,从来都不是国库存余,而是民心。
粮食就是民心,咱起码得让他们活得下去。
二姐,江南一省之赋税占全国七成,一旦这些供养朝廷、供养咱们的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那坐拥江山的人是谁,还有谁会在乎?还有谁愿意拥护?一旦失了民心,揭竿四起,你想只靠自己,和几个地方官商去力挽狂澜么?”
江晗不屑的摇头笑了笑:“阿九啊,你自小长于深宫之内、侍婢之手,只能从书上汲取那点儿片面的治国理论,可这些理论必须结合当下情形,不能生搬硬套。
往后啊,你还是得多出京办差,长些见识,别终日纸上谈兵,杞人忧天!”
这话说的就难听了。
江沉月确实自小困于深宫之中,被目不识丁的侍从环绕,但因自身思维异于常人,目光其实并不短浅。
可要硬说是纸上谈兵,九殿下也确实无可反驳——生于太平盛世,上头一堆兄姊,轮不上实践的机会啊!
二姐这是公报私仇,没本事抢笨伴读,就人身攻击!
九殿下生气了!眼巴巴瞅着江晗,撇了撇嘴……
江晗顿时有些晃神,眼前这张漂亮的小脸,又和儿时似得闹起别扭来,让她仿佛一瞬间回到十年前。
总不能这么大人了,还被她给训哭了吧?
赶紧往回找补!
“当然,你说的也很有道理,二姐自会引以为戒,时时自审。”江晗尴尬的挤出个温柔和蔼的笑容。
话不投机半句多,九殿下一旦气起来,就不搭理人了。
这一点顾笙深有体会。
她一直在后头盯着两人的举动,发现只有江晗说话,而小人渣默不吭声时,顾笙就知道坏菜了!
顾笙立马上前一步,隔开二人,从袖笼里掏出早先准备好的紫薯黄梨糕油纸包,笑嘻嘻的递给小人渣。
九殿下斜扫一眼顾笙手中糕点,似乎是想到了报复二姐的主意,淡金色的眸子立即邪邪的眯起来——
侧过头,撒娇似得对顾笙张开嘴,要爱妃喂食。
顾笙顿时脸都黑了,瞬间感觉江晗那一侧陡然射出万把利剑,都能听见江晗拳头勒得咯咯响的声音。
江晗强压愤慨,低下头。
顾笙如今已经是这小崽子的王妃了,哪怕人家夫妻俩嘴对嘴喂食,她也只能忍着。
只盼着早日御极,为顾笙伸冤平反,好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这口气,江晗咽得下去,后头跟着的阿娜尔可没这肚量,紧跟着就追上前去!
两位皇爵同时警觉的回过头,看向猛蹿过来的阿娜尔。
还是“老谋深算”的江晗率先扯起顾笙的胳膊,避开了阿娜尔的“攻击”。
顾笙眼瞅着九殿下被阿娜尔“霸占”了去,下意识想要挣脱江晗,就听对方附在耳边小声道:“随她去吧,阿娜尔要是嫁进珞亲王府,也免去了你不少负担。”
顾笙心里一咯噔,回过头,就撞上那双满蓄思念的凤目。
漆黑如墨的双瞳中映着她的身影,满是久别重逢的惦念,却又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殿下。”顾笙愧疚的低下头:“我没有什么负担,希望您也能放下。”
江晗点点头:“你不用替我担心。”
眼看就要行至岔路口,江晗侧眸看了身后熹妃一眼。
见她仍旧专注的盯着江沉月的背影,心中微一思量,便对顾笙道:“八妹已经猜测出新罗之事,如今被囚禁在宫中,终日礼佛抄经,你闲暇时,就多去宫里探望开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