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是你的发妻。”李廷恩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面上添了一抹森然,“我问的,是你欲如何。”
武成文这回不敢再回避,他脑海中飞快的掂量了如今的情势,再想想背叛师门投靠勋贵的后果和威国公府的胜算,腰就更塌了,带着些视死如归的口吻道:“侄儿欲向朝廷上陈实情。”
“上陈实情?”李廷恩将这句话含在唇齿间品了一品,眼底就有了一丝讥讽。
这个实情如何上陈?无凭无据,只靠高氏一张嘴不成,说到底,高氏不过是投石问路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浪花若遇到船身本就破损,说不定会有奇效。若没有那个本事,激起几圈涟漪,事后也就风过水无痕。
这样的招数,只能糊弄糊弄高氏这样的妇人。
事到如今,连自己都弄不清楚,高氏到底是不是受了威国公府的蛊惑,这背后的重重迷雾,想必是一定要进京才分辨的清楚。
看到李廷恩沉吟着没有再说话,武成文一阵胆颤心惊,眼角瞥了放在桌上的宝剑,更是胆寒。
这柄宝剑,是天子所赐,上面沾染了不少人的鲜血。查处宋氏一案之时,面前这位年岁尚轻的师叔,易容换装悄悄出了京城,却又在中途忽而大张旗鼓,忽而消声觅迹,一路引出无数上蹿下跳心怀剖侧的人,这些人,最后都死在了这柄御赐的宝剑之下。
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位算是皇上亲政后第一个点中的探花郎不仅文才非凡,受天子器重,而且手段颇狠。
这柄宝剑赐下之后天子便没有收回去,如今这柄宝剑,又要饮下谁的血?
武成文脖上一凉,再想到高氏之时,先前还残存的一点愧疚之心已经全然不见了。
“高氏可有告诉你,传话给她的到底是何人?”
猛不丁听到李廷恩自沉吟中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武成文赶紧回神道:“就是那些下人婆子,师叔要知道,我必然让高氏老老实实说出来,或许……”他犹豫了一下,见李廷恩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得惴惴不安道:“高氏精于画工,我让她画副像出来给师叔瞧一瞧。到了京城,师父可探问,我也会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一二。”
说要找人去威国公府查探,以武成文的身份,这便是要选择投效的意思了。
对武成文这番表白,李廷恩不置可否,他只是吩咐了从平,画像送来后叫人照着多画两幅出来。
好歹算是表现一二,武成文忐忑不安的回去了。
他一走,李廷恩立时换了神色,告诉赵安,“到了京城,拿着画像去沐恩伯府与果毅侯府。再有,找人去王家看看有没有与画像上长得相似的人出入过。”
赵安一愣,“少爷怀疑是王家的人?”
不应该啊,王家眼下自顾不暇,再说后宫之中陈贵妃自诞育皇子后便性情张扬,与永宁宫中的冲突即便在民间也是传言不绝于耳。王家如何能买通威国公府的下人,能叫人来传消息,并且还说动了高氏,必然要是高氏十分熟悉的人。这不是随便在威国公府找个人出来就能办成的事。
李廷恩食指在桌案上敲了两下,笑道:“先看看罢。”
他只是出于谨慎,觉得事有古怪。无论是威国公府还是王太后,只怕都不会相信一个高氏就真的能将自己拿住。再有,若冒蒜来传的消息没有半点虚假,也没有人在中间做手脚,即便自己不入京帮着昭帝办事,昭帝还有另外的选择,自己绝不是唯一一个能救昭帝出水火的英雄。说的直接一些,昭帝千里迢迢选了自己入京,未必不是看在老师之仇的份上,才想用一用自己这把刀,把老师以前的人脉都拿出来对准威国公府和王太后。
若事情有蹊跷,果然是别人设计出来的这一场阴谋,背后之人心思深如海,千方百计把自己弄如京城,打得就该是瓮中捉鳖的主意,为何又要高氏阻拦自己入京?
或许,真的就只是投石问路?
李廷恩负手站起来,望着外面皎皎的弯月,黑沉沉的夜空中,仿佛有一张巨大的画卷在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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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德安打发走来传话的小太监,站在廊上望着外头依旧覆盖着厚雪的院子,叹了一口气。等看到呼出的白气都快冻成了霜花,他跺了跺脚,转身回去内殿。
站在门口先问守在帘子那儿的宫婢,“太后可醒了?”
宫婢小声道:“一刻钟前太后进了一碗梅花羹。”
厉德安点点头,先隔着帘子谄媚的通报,“太后,奴婢有事要禀告。”
帘子里传出来王太后的声音,“进来罢。”
听见王太后说话的声音,厉德安继续在心里叹气。
这声量看起来极大,中气十足一样,可他是在太后身边服侍老了的人,自然能听出这声量中的虚弱。
他搓了搓僵硬的面皮,慢慢走进去,示意里面服侍的宫婢们都退下,这才跪到了王太后的脚边。
闭目养神的王太后缓缓睁开眼,眼中如死水般波澜不兴。
“太后,李廷恩一早进宫面圣了,这会儿在大庆宫里。”
厉德安说的战战兢兢,不妨王太后居然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抬手轻轻在腿上敲了两下,微笑道:“都不中用啊。”
厉德安吓得一个猛子就将头死死的抵在了地上。
王太后继续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徐徐道:“皇上近日如何?”
“今早照旧回了朝臣们,近日是大朝会。”厉德安赶紧回话。
“大朝会。”王太后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月华宫如何?”
厉德安这回就缩了缩脖子,“太医院几个太医都被拘在月华宫里,威国公夫人一早就入了宫。”
“是了,如今他们自然是想入宫就入宫。”王太后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并未对威国公夫人入宫一事有任何说辞。她目光一转,正对上妆台一面玻璃镜,擦拭的一尘不染的镜面将她苍老的面容纤毫毕现的照了出来。即便她眼睛早就不中用了,还蒙着一层红色的雾,可她却时时都能看清楚镜中的人,仿佛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早就刻在了心底,叫她发自内心的厌恶,她下意识的略有些僵硬的扭过了头。
“宁寿宫如何了?”
“人还在里头,奴婢一直叫人盯着,安原县主今早也未回宫。”
“候着罢,等月华宫有了消息再动手不迟。”王太后闻言轻飘飘的丢出一句,末了盯着厉德安道:“盯紧些,再有差池,你便不用来见哀家了。”
厉德安心神一震,赶紧表忠心,“太后放心,这回是在宫里头,奴婢一定不叫他们逃出手掌心。”
“嗯。”王太后重又合上了眼睛,有些懒洋洋的嘱咐,“叫人看准了明珠宫,皇长子不能有差池。送消息出去,让厉氏来见哀家。”
厉德安应了是,看王太后呼吸平稳,人似乎已经睡熟过去,给王太后掖了掖被角,又出去叮嘱了宫婢小心伺候,这才退出去办事。
回来的路上,他在门口就撞到了黄胜仁。
黄胜仁顶着一张胖脸,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人,见到厉德安,连眼皮子都不夹一下就要过去。
按着品级,厉德安当然要比黄胜仁更高,不过见到黄胜仁如此行事,他却早就是习以为常,当没这回事一样还主动避开了。黄胜仁见状,志得意满的在他边上哼了一声,这才吆喝着身后的人赶紧跟上。
跟着厉德安的小太监看黄胜仁走远了,在背后就啐了一口,为厉德安打抱不平,“厉公公,您甭理会这种畜生,早晚他是要被乱棍打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