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铁石自是来看箭的,如今心里已经有了数,可他却没打算立即就走,打算再与媳妇说几句话,他们夫妻如今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更是难得有在一处说话的时候。夷人又败一阵,士气低沉,免不了要偃旗息鼓几日,倒可以轻松些。因此一面答应着让军士们搬箭,一面就绕到了媳妇身后看她正拆的那个草人,身子向前一倾将一支箭拿了下来说:“这箭是夷人首领的。”
宁婉先前倒没大在意,现在细细一看发现这只箭果然做得比别的箭更加精细,而箭镞又不同,并非铁质,却似玉非玉,打磨得十分光滑,又有几根小小的倒刺,便接下来细细看过,“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夷地产的一种玉,叫珣玗琪,俗称玛瑙的,这种箭头非夷人王族不能用。”铁石正站在宁婉身后,因身上向前俯着,便与她靠在一处,说话时的气息正落在宁婉的脖颈之上,热乎乎又痒痒的,宁婉的身子不知不觉就酥了半边,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他,却拿着那只箭颠来倒去的看,又举了半透明的灰白色箭镞对着光瞧,“呀!这箭镞上还雕了一个小小的兽头呢。”
铁石便将手臂从后面伸过来指着那兽头说:“这正是王族的标记。”
大家都接过去看了,便更加叹服,钱县令就道:“铁石将军对夷情果然十分熟知,不止风俗人情,便是矿产竟也如数家珍。”说了便向宁婉讨那只箭,“卢夫人,能不能赠与我,待我回乡后留着将来给后世子孙看。”
钱县令夫妻迟早会回南边的,带着这样一只箭做个念想儿倒也合适,宁婉便笑道:“你们便收着吧。”说着将那箭递给了钱夫人。此时她又不欲铁石走了,因此就拉了他道:“我们再拆一个草人,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这样的箭镞。”
铁石自然愿意留下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便拿过一个扎得刺猬一般的草人拆了开来,宁婉将箭一支支地拿出来,只是那样特别的箭哪里能经常遇到,毕竟只那箭镞打磨起来就要费无数的工夫。
虽然没有再找到夷人王族的箭镞,但是他们在一处拆了半日草人,却觉得比找到了那样的箭镞还要高兴。到了铁石走时,宁婉就说:“今儿是立冬,望远楼、德聚丰、万记几家一同捐了生姜和红糖,以后每天做姜糖茶送到城墙上,下午我带人熬了送过去。”
铁石点了点头,“这样贴心的主意一定是你想出来的吧。”
“虽然是我提议的,但也要大家有这份心意。”宁婉并非虚言,自虎台被围之后,满城之人越发齐心合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各尽其能协助守城,如今捐姜糖水只是其中极小的一件而已。
钱夫人也笑道:“瑞泓丰也正在赶制冬衣,今日应该能将第一批送到城墙上了。”
铁石就与钱县令笑道:“有百姓如此,方使得虎台固若金汤!”
宁婉送的姜糖茶虽然名为茶,但正与三家村的炒米茶一样,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茶水,而是用老姜去皮切碎,加了红糖在一起蒸得融化在一处,然后再用开水冲泡就成了。这茶本是一味发表去寒的药,但在辽东严寒的冬季,大家常用来抵御寒气。
铁石早在城上等着姜糖茶了,接过媳妇递来的碗便一口饮尽,笑道:“这茶好,喝了之后身上立即就暖和了!”
宁婉笑着将姜糖茶分给大家,又说:“晚上时还会再送一次。”
因姜糖茶煮了很多,将士们喝过后还有余下的,宁婉便让给城上送砖石的百姓们也过来喝,“放冷了就没有效力了!”
忽见赵国茂也杂在一群人中过来领茶水,见了宁婉就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表妹,给我一碗茶!”
宁婉早知道赵家来了虎台县躲避兵祸,他们原要去安平卫的,但在路上遇到了跟着许千户出行溃退回来的人就又转路进了虎台,赵国茂自然也跟了来。于是就倒了一碗茶给他,又向一旁看到赵家跟着赵国茂的小厮,便道:“这里乱糟糟的,你们怎么让他来了?”
那小厮跟了赵国茂已经很久,对二少爷先前所娶万氏家的亲戚都大略知道,明白卢夫人一向对二少爷很关照的,就笑着上前回话,“如今我们都来运送砖石,家里没有人顾二少爷,二少爷又是坐不住的,因此一定要跟着来,太太也就让我们带着他了。”又道:“二少爷力气比我还大呢,每次都能搬十块砖!”
赵国茂闻言就笑了,放下手里的碗向宁婉得意地说:“我能搬十块砖!,不信表妹你看!”说着蹲身从地上的砖堆里捡出砖头,“一块,两块,四块……”
“我信我信!不用看了,”宁婉赶紧上前将他拉起来,见他身上虽然脏一些,但穿的还厚实整齐,知小厮的话不假,替他拍拍身上的灰,“去吧,小心别砸了自己的脚!”
看着赵国茂听话地跟着小厮去了,宁婉不由得笑了一笑,赵国茂一定把搬砖当成了他平日里的游戏,又觉得有这么多人陪着他玩就更加兴致勃勃,走路的姿势里都看出欢快。
回头接着给大家盛姜糖水,突然一块桂花糕被一只脏手送到了眼前,“表妹,给你吃!”
原来是赵国茂突然想起了身上带的桂花糕又跑了回来。此时虎台已经被围了一月有余,虽然大家依旧吃得饱穿得暖,但日常生活已经有很多不便了,桂花糕如今已经是难得之物,宁婉就一面给大家舀姜糖水,一面摇头说:“你自己吃吧。”
赵国茂可不管这些,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给宁婉,因此便又上前一步将桂花糕往宁婉口中塞,“给表妹吃!”
突然间,宁婉就见赵国茂猛然从地上升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铁石正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拎起来,满脸怒色,“什么人,如此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