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要不喝点米酒?”杨银环瞅着婆婆脸色不太好看,端起盛装米酒的瓶子问道。
王翠红愣了一下,瞧着今日过年,便点点头:“行,来一点。”
“咱妈以前酒量可不差。银环,你给满上。”常红海啃着一块猪蹄,在一旁笑呵呵地说道。
杨银环当真给婆婆倒了满满一杯,吓得王翠红一个劲地喊够了够了。
常笑见状,好奇地问:“奶奶以前酒量很好吗?我都没见过奶奶喝酒。”
这一问,话匣子就打开了。
由于挨得近,常德胜模模糊糊听得清,便说道:“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可是能一口闷掉一碗烧刀子的人!”
“真的?”这下不光是常笑,就连常红海也瞪起了眼,不可置信。
王翠红有些不好意思,那爬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一抹追忆往昔的惆怅,缓缓说:“那都是二十出头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这心野得跟个男孩子一样。看见别人喝烧酒,我想我也能喝,端起那碗就喝了起来。那一回,可是直接喝晕过去喽。”
她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常笑他们也跟着笑,常德胜笑得更欢,浑浊的双眼中似乎出现了一抹光亮。他定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眼神透出一些恍惚。
“我记得,我就是因为你这一碗认识的你。那时候咱们这穷地方可还不兴自由恋爱这种事情,都是家里做主。我那时候想这丫头有气魄,就央着家里去说了媒。没想到还真给我说来一个漂亮媳妇。”
王翠红年轻时,那是隔壁王家村的一枝花,虽然如今老了背佝偻了,眼睛也浑浊了,但那时候可是个大眼美女。常笑的眼睛就是遗传奶奶的,跟常开的狭长完全不同,滚圆滚圆,透着机灵劲。
听老伴说起这件事,王翠红脸上的笑容倒是有些淡下去,开玩笑地说:“要不是我做的这件蠢事,你以为你那媒人说得动?”
就是这一碗酒,直接将王翠红的名声给喝坏了。先前各家都想娶回家的漂亮媳妇,瞬间成了婆婆讨厌的对象。这女孩子这么能喝,哪里像是会持家的人,当然不能娶。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翠红家在着急不已的时候遇到了常德胜差来的媒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对方是穷了点,但好歹也是一门亲事,总比将闺女养成老姑娘的好。
杨银环笑着说:“红海,你可得感谢你妈那一碗酒,不然可哪里有你们哦!”
“对对,这叫缘分。咱注定是常家的人!”常红海打着呵呵,端起酒盅对着上座的二老说,“来,爸妈,我敬你们一杯。”
王翠红跟常德胜都端起酒杯,王翠红几十年没喝过酒,一下子不适应这辣人的味道,才刚一入嘴,就皱起了脸,忙说道:“这么辣,以前咋都没觉着这米酒也这么劲道。”
“哈哈哈,你这老婆子如今可是孬了哦!”常德胜今日高兴,难得开起了玩笑。
常笑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心里也越来越高兴。她托着腮帮子,一脸好奇地问:“爷爷奶奶,爸妈,你们说说你们以前的事情呗?”
常笑前世的记忆太苦,有些被刻意遗忘了,有些根深蒂固却都是痛人的,有好些倒还真是记不得了。以前她家里人都还在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听大人讲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感觉可有趣了。
常德胜跟王翠红喝了酒,头都已经有些晕了,坐在位子上摆摆手。
“让你爸妈给你们讲,我们那会子没啥有趣的事情,他们年轻那会可没少折腾事情。”
“哈哈,爸你还记得。”常红海今日兴致也颇高,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一架刺激的,话尤其多起来。
他喝掉一口酒,开始说起来:“我十七八那会子,可没如今这么多娱乐活动,大家都是凑在一块在生产队干活,夏天干完就一起去河里洗个澡再回家。每次要抢收稻谷的时候,有人就很喜欢跟我也一组。”
常笑纳闷:“为什么?”
杨银环插嘴道:“还能为什么?就他好欺负呗?你们是不知道,这傻子干活那就一个实诚。别人是找到机会就偷懒,他倒好,闷着头使劲地干,快渴死了才喝口水,你说谁不想跟他一组?”
“哈哈哈……”常笑很不厚道地笑起来,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群人在田里割稻子,别人躲在沉甸甸的水稻下面乘凉偷懒,她爸一个人弯着腰不停拿镰刀割着的模样。
常德胜跟王翠红也笑起来,他们三个儿子中,老三的心眼最像常德胜,一辈子都是个老实踏实的人。
常开见大家都笑起来,也露出笑容,嘴里还塞着一块红烧肉,别提有多搞笑了。
常红海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杨银环一眼,说道:“你可别笑我,你年轻时候也差不多。”
杨银环哼了一声,笑着说:“我那是手脚麻利。你想想,我是一个姑娘家,我妈那时候就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姑娘干活要利索,不然以后嫁出去会给娘家丢分子。我被念叨得烦了,这手上的速度倒是真给练了出来。”
杨银环干活利索在这常家村都是有名的。不管是插秧割稻子,还是拔草施肥的,只要不是太大的力气活,她干得比男人还快。所以,在嫁人之前,也有许多人愿意跟她搭着一起干。
说到兴头处,杨银环放下筷子,讲起一些好玩的事情。
“要说以前这日子无聊,倒也不全是。我做姑娘那会,跟家里几个堂哥堂弟表哥表妹的,关系都不错。咱家有个小堂弟,最喜欢粘着我,每次我们大晚上的去看电影,死活都要跟着去。这电影可是得去镇上看的,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往镇上走,他这小腿子在后面跟着,半途要经过一座木板。你们是不知道,他一上那桥就走不动了,趴在桥板上那个哭啊,死活都不敢走了。”
杨银环想起当时的那些情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们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平常看着谁都粘,可那时候就只要三姐姐。我那个恨啊,你说他那会子怎么就只粘我了呢?我被这小子哭得头晕,就只能背着他走。那么沉的人,非得让我背个一刻多钟才肯下来。”
“哈哈哈……”常笑捂着嘴,眼里真的有泪落下来。她记得这位堂叔。
这位叔叔是在杨银环那一辈孩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小时候很粘杨银环,到哪里都得跟着,跟她也最亲。后来出去闯荡了,一直都没回来。
当年常笑得病之后,她妈带着疯了的常开跟她度日如年,这个小堂叔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所有人都对他们敬而远之,是这位堂叔最后照料着他们。常笑死的时候,那位堂叔就在,他眼睛哭得跟个红兔子似的。
说到这个,杨银环又有些伤感:“那么疼的一个臭小子,这都离家要十年了,愣是没回来看过我一次,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样了。”
常笑微微垂着头,在心里说:“妈,堂叔一直都没忘记过你,后来过得很不错的。”
她不知道上一世后来她妈过得怎么样,但有堂叔照料,心里多少也是放心的。
“小七当初走的时候,说过不混出个人样来不回来。你就放心吧,等他回来的时候,指不定已经成大老板了。”常红海替杨银环夹了筷菜,安慰道。
“他出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这会子得有三十多了,你说要是能好,也早就好了。那小子也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回来一趟。”杨银环跟那小堂弟最亲近,尤其是在她被家里逼着嫁人寒了心之后,就更觉得那位小堂弟难得。
“妈,我听说你们以前也会下河全村人一起捉鱼是不是?”常笑岔开话题道。
杨银环跟常红海的心思果然被引了过来,两人兴致盎然地说起来。
“捉鱼的时候可是大伙最开心的时候。将河两边给堵起来,用抽水汞将水抽干,大伙儿全部都跳到河里,脚边手边全都是白条条的鲫鱼草鱼,一捞就是一把。”
“是啊,今年村上改革没顾得上一起抓鱼,明年不知道有没有。”常红海说道。往年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捉鱼的时候,因为捉到的鱼,每家都能分到个一两条,有时候还偷偷藏几条起来,能吃好久。这可是一年当中难得见到的荤腥,最解馋。
“明年估计会有。哎,你还记不记得,前年的时候,你大哥跳下河里摸鱼的时候,脚上还插了一把刀。”杨银环说着就哈哈笑起来。
常红海也想起了那件事,笑着说:“哪里不记得,大哥就是性子急,生怕鱼会被人抢走一样,急慌慌地跳下去,我们那时候都还在脱鞋呢,他突然就在河里大叫起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鞋都没是脱完就跟着跳了下去,下去就看到他满脚的血,将河水都给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