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册上的财物出入记得很是详细,不对的地方凌氏在一旁都做了批注,她的字并不似寻常闺阁妇人那般娟秀,反而铁画银钩,隐隐透着几分英气。
这账册并非安阳侯府的公账,上头记载着的是凌氏的陪嫁,谢瑶光细细看下来,才发觉自己娘亲竟还颇会理财,嫁妆中的死物全都换成了田庄铺子,一个月的进项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钱生钱,经年累月的积攒下来,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是长安城中少有的大户了。
账面上有不少银两都是谢家的人情往来,想必是安阳侯府家底薄,免不了要凌氏拿出私房银子贴补。怪不得她爹跟娘亲没什么感情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都要经娘亲的手,谢瑶光原以为是他们不想得罪靖国公府,没成想竟还有这么一出。
谢瑶光翻了几页,便听到青雪在外头说:“夫人,七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行了,先搁着吧,吃饭要紧。”凌氏笑着看了眼谢瑶光,站起身来。
饭菜是荣安堂的小厨房做的,全都是按着谢瑶光的喜好,凌氏就这一个女儿,虽说教导严厉了些,可细节上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
谢瑶光暗暗叹了口气,给凌氏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娘也要多吃些才行。”
“好。”凌氏眼角却露出丝笑意,小七到底是长大了。
第二天一大早,谢瑶光就到了荣安堂,她从去年便挪到了荣安堂旁边的院子住,来往是极为方便的,但大抵是因为从小在凌氏身边的缘故,在谢家的时候,多数时间她更喜欢待在荣安堂里。
“娘,您怎么一年到头都在看这些账本,就没个完了的时候,您的私房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就别让自己这么累了。”谢瑶光一进门,就看到凌氏又在看账本。
“娘是想给你多攒些家底。”凌氏合上手里的册子,笑道。
谢瑶光凑过去一看,那是记录锦绣坊上个月开支进项的册子,便问道:“说了今日裁衣的,怎么还不见褚绣娘来?”
“七小姐惦念我,我岂能不来。”说话间,一个妇人掀开珠帘进了屋,“几个月不见,七小姐又长高了些。”
“是嘛?”
谢瑶光自己不觉得,讶异了一句,结果一量身,还真如褚绣娘所说,长高了一些。
锦绣坊的手艺那自然不用说,褚绣娘又是其中翘楚,谢瑶光要了几匹绸缎和鲛绡,她倒没有什么特别偏爱的颜色,只是想着夏日炎热,便选了些看着凉快些的素色。
凌氏瞧着女儿已经隐隐脱去稚气,叹了口气,轻轻替她理了理衣裳,“娘的小七越长越好看,如今藏着掖着,都有人上门提亲,只怕等到你及笄,来提亲的人会更多呢,也不知道咱们家的门槛够不够踩。”
虽说凌氏私心,想多留谢瑶光几年,加之女儿在宫中,所以甚少带她出门,可及笄礼是女儿家一生之中出了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日子,她早就想好了要大宴宾客,再让小七不见人,那是不可能的。
谢瑶光听着这样调侃的话儿,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不应声,微微低下头去。
心里却暗道奇怪,以谢光正的心性,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同她爹她娘商量自己入宫的事儿才对,毕竟长公主替皇上选妃的消息已经在长安城不胫而走,可这会儿怎么整个侯府半点动静也没有呢?
难道真的是她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谢瑶光不知道的是,安阳侯父子俩并不是没有动作,而是想借着靖国公的寿宴,送一份大礼讨了他的欢心,这才好提出要将她送进宫的事儿。
毕竟皇帝还有一年多就要加冠亲政,早已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选妃肯定是会从那些已经及笄两三年的世家千金中挑选,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谢瑶光现在还未及笄,即便是有几分姿色,恐怕没点其他手段,也是不可能入宫的。
这其他手段,就是借势,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国公,自然就是不二人选。
是以终日不见踪影的谢永安难得来了一回荣安堂,见谢瑶光正抱着一碟点心吃的开心,便笑着问她,“小七今儿瞧着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也跟爹说说。”
“娘叫人给我做新衣裳,听褚绣娘说,过几天就能穿上了。”谢瑶光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说道。
凌氏见他过来,脸色淡淡,瞧着并无欢喜之色,只是低头对谢瑶光道:“吃几块解解馋就罢了,别吃太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谢永安也跟着搭话道,“小七,你娘说得对,平日里要多听她的话。”
对于谢永安来荣安堂的心思,凌氏也能猜出一二,懒得同他再饶什么圈子,便直接问道,“还有半月就是父亲的生辰了,世子看这寿礼如何准备才算妥当?”
其实问不问根本没什么关系,反正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凌氏在料理,她只是想早点将谢永安打发走罢了。
谢永安果然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在主位上做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这次笑道,“岳父大人的生辰咱们自当要备上些好礼,到时候文武百官肯定都会到靖国公府去庆贺,咱们是一家人,可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这寿礼怎么说也得隆重些!”
隆重!凌氏在心中冷笑,嫁入谢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丈夫主动说要给她娘家备上隆重的贺礼,若不是安阳侯府如今失宠,而自己的父亲却一直身居高位,以谢永安贪财贪利的秉性,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的。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凌氏嘴上说得却是,“一切照夫君的意思来,等我回头拟定了礼单,到时候还请夫君再帮我斟酌斟酌。”
“那是自然。”谢永安大笑着搂过娇妻的细腰,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吻。
谢瑶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她懒得看这副假恩爱的场景。
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凌傲柏的寿辰,安阳侯府一家子俱换了新衣准备去贺寿,凌氏在明面上从来不为难这些庶出的子女,谢瑶光有的,其他人亦有。
谢永安吩咐下人将备好的礼物装车,领着妻儿去大将军府贺寿,他自是同凌氏母女坐同一辆车,余下的子女,男女各一辆,有丫鬟们照应着。
谢瑶光梳着飞天髻,身着浅黄色云纹绮地乘云绣曲裾,并不似寻常百姓家稚子那般娇俏,反而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
马车辘辘而行,车中的人却都不怎么说话。
谢永安着实受不了车上这股儿闷气,时不时地掀开帘子瞧一瞧,谢瑶光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一声,也不知她这多情的爹是惦记着谁。
☆、第40章 贺寿
第40章贺寿
车马行的虽然不快,奈何大街上行人不少,时快时慢颠簸的厉害,凌氏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子,抬起眼对靠在角落里的女儿道:“这会儿正是路上人多的时候,你且忍一会儿,就快到了,若是实在颠得慌,就过来靠着娘坐。”
“娘今儿一身锦衣华裳,叫我笨手笨脚的弄皱了可就不好了。”谢瑶光乖巧地笑了笑,仰着头又问,“娘,你说皇上今日会来吗?”
女儿同萧景泽有些交情的事儿凌氏是知道的,毕竟上元节的时候,皇帝陛下还去她们家蹭过一顿饭呢。不过今日是靖国公的寿宴,她们虽说是客人,但比起文武百官来,又称得上是自家人,绝不能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皇上来不来我可不知道,不过朝中多数重臣都与你外祖父交好,想必都会到场,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像过年那会儿,对谁没大没小的,会闯祸的,知道吗?”凌氏实在是有些拿捏不准女儿的性子,不得不叮嘱道。
谢瑶光点点头,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她好赖做了几年皇太后,这些事儿还是知道的。
谢永安听她们母女俩说话,忙笑道,“小七这平日里那么乖,哪里会闯祸,你就别担心了,再说就算是闯了祸,岳父大人那么疼她,也不会怪罪的,你就放心吧。”
这话明里暗里都捧着谢瑶光,但却也是谢永安的真心话,他心里头有时候为自己有这么样的妻儿沾沾自喜,但更多时候,却也不愿意别人提起他时,总说那是靖国公府的姑爷,他堂堂的侯府世子,羽林中郎将也算得上是个半大不小的官职,可别人记住的,永远只有他的妻子带给他的荣华,这对于一个追名逐利却又自视甚高的男人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可眼下,他只能忍着。
帝都城中权贵之家大多住在宣平里,比如谢永安一家。只有极少数的朝廷重臣才有资格入住未央宫北阙一带,凌傲柏世袭国公爵位,又领大将军衔,执掌一朝兵权,他的府邸,自然坐落于人人称羡的北阙甲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