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的失态看在王为喜的眼里,心中困惑,却按捺不说,只将两个女儿叫到身边,一个一个地介绍。大的叫初照,小的叫舒光,取自《神女赋》的“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王舒光。
陈致觉得这名字奇难听无比。舒光,舒光,不就是输光?哪里有秀凝温婉悦耳。
其他官吏还在旁边吹捧好名字。
王氏女一落座,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王为喜自己点出来,就落了下乘。他请那么多官员作陪,自然有说客的成分。果然,东拉西扯了一通风花雪月之后,终于有官员问起两位王氏女的婚事。
王为喜哈哈一笑:“这些年初照在外学艺,倒是耽搁了。”
初照忽说:“父亲,我技艺未成,不能出师,过些日子,还是要回师门的。”
王为喜呆了呆。他属意由大女儿与容韵联姻,之前也提过,她当时是应了的,不知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立即有官员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夫家应允,婚后亦可修学。”
其他人都点头称是。
有人还问容韵:“不知容公子如何看待夫人婚后修学?”
容韵淡然道:“出嫁从夫,哪有成亲之后还东奔西跑的道理。”
这是明着拒绝了。
其他官吏一时无言。
初照见父亲脸色难看,又说:“修道无涯,我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半途而废。不过,我的选择没道理让妹妹陪我一起等着。她年纪不小了,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先定下来也不错。”
王为喜很快反应过来,见舒光螓首微垂,杏眼含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顺着说道:“论起来,舒光与容韵倒是年龄相仿。”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只有陈致与容韵保持沉默。
王为喜看向陈致:“王爷为何不说话?”
陈致苦笑。
秀凝与燕北骄。
想想都觉得怪异,还能说什么?
但是,一个是全心爱护的妹妹,一个是一手带大的徒弟,若是凑在一起……
理智挑不出毛病,可感情上,那令人不舒服的怪异感始终挥之不去。
王为喜还目光灼灼地等着答案,他只好说:“不胜酒力,有些头晕。”
见他没有接自己丢出去的橄榄枝,王为喜有些不悦。在他心目中,两个女儿都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代佳人,对方竟然冷漠以对,近乎十恶不赦。“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先下去休息吧。”转而对容韵说,“来,容公子,我敬你一杯。”
容韵“醉眼朦胧”地拿起酒杯,还没有喝,“扑通”一声就趴倒在桌上。
其他人:“……”刚刚明明还好端端地坐着,眨眼就倒了,这叫喝醉吗?这叫被敲晕了吧?当他们都瞎吗?可恨的是,是个人都看出容韵是装醉,偏偏还不能揭穿,憋死人了!
陈致配合他的演出,连说不胜酒力,与家仆一道扶着他回房休息。
家仆一走,门一关,容韵就生龙活虎地跳起来。
陈致看了他一眼,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间想心事,被容韵一把抱住。
“师父。”他头埋在陈致的肩膀上。
陈致说:“不是醉了吗?”
“不是醉,是碎。”
“碎?”
“心碎。”容韵说,“我不再是师父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了。”
啊,被看出来了——如果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背后的小望潮大概能耍一宿的“酒疯”。陈致说:“不要胡思乱想。”
“师父一直看着那个王舒光。”
陈致:“……”事实俱在,无从辩解。
沉默如冰,冻得容韵说话都有些打哆嗦:“师父……师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说了不要胡思乱想。”这次是真的胡思乱想。哪怕秀凝成了王舒光,在他心中,也永远是妹妹,是亲人。
坚定的口气让容韵稍稍安心:“师父不想让我娶她?”太清楚师父想让他娶妻生子的急迫心情,所以,当师父故意无视王为喜联姻的暗示时,他第一个念头不是高兴,而是惶恐。怕这次不是自己被推开,而是师父被抢走。
陈致反问道:“你想娶她吗?”
“我有师父就够了。”容韵坚定地抱紧怀中人。
第60章 绝世之念(十)
陈致第一次意识到妹妹的重要性, 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彼时, 父亲早已过世, 母亲一力挑起家中重担,以他的名义,牢牢把持着家主之位, 与诸位叔伯周旋。可惜劳心过度,在他十四岁那年,追随父亲而去。叔伯们上门挑衅, 他未及反击, 妹妹已经丢出火盆哭闹撒泼,令对方颜面尽失, 不战而退。
当夜,她小小的身躯缩在他的怀里, 像两只失了怙恃的小狼狗,用体温温暖彼此。
对陈家的打击接踵而至, 叔伯们终于看轻外敌当前,团结才是唯一的生路,总算消停些许。他与妹妹一路扶持, 却始终挽不回渐行渐远的帝心与日益凋零的门庭。直到有一日, 她高兴地跑来,说要入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吃人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放她去。紧接着就是一场持续两日两夜的绝食斗争,他输得彻底。临别时,倒没有相顾垂泪的场景, 她斗志满满,像出征的女将,立誓重现陈家辉煌。他能如何?自当配合。于是千方百计地往官场钻营。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世的执着更像是对秀凝的支持。若非她是女儿身,怕是比自己更适合家主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