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也不认识。”弥封对那日在别馆灵泉区发生的事绝口不提,顾飒的搭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叶少卿那边瞟,心里对他的身份十分感兴趣,既然温常言对他那么客气,一定不简单,那天的事儿他虽然窝着火,但也不是傻瓜,分辨什么人能随便踩死,什么人不能招惹,是帝都上流圈子里最基本的法则。
当然,如果能挑动叶琅这个冲脾气的白痴替他上,无论谁丢脸,弥封都乐得看戏。
晚宴的正主尚未登场,叶少卿见麦会长被围在一群贵族和官员之间交际应酬,完全没有挤进去打招呼的兴趣,反而跟怀灵一起缩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远处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欢声笑语,众人脸上挂着最得体优雅的笑容,说着奉承和迎合的话语,至于内容,那不重要,也没人会在意,重要的是气氛,以及融入气氛的自己。
叶少卿是个好奇心比寻常人更加旺盛的人,不过对于麻烦,他向来避而远之,若不是为了见不知是否会露面的夜铮,且答应了麦会长,他还真不太想见到那只钢笔的主人。
他和怀灵周身仿佛有种诡异而安静的气场,将热闹喧哗的宴会厅隔绝在外,连偶然路过的人都绕了开去。
怀灵倒是有心扩展人脉结识几个教廷大主教或高官,最好是能带他进入帝国神术馆的人,可惜没有契机,叶少卿倒是乐得清闲,毕竟他的随礼只是一颗普通晶核打造的坠子,连包装盒都不过是寒碜的锡盒,当然,看着朴素的外表里面,隐藏着他注入的一点圣光,也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最高兴的大概属小叽,敞开了肚皮吃个没完,灵兽的特制灵食无限量供应,还有叶少卿这个溺爱过头的家长,有求必应地喂它吃蛋糕。
——嘛,反正又不用他付钱。
两人百无聊赖地研究了一会地砖的花纹、天花板的浮雕,还有墙壁上的墙纸,一个行色匆匆的侍者笔直地朝他们走来,朝叶少卿礼貌地递出一张小纸条。
“先生,这是一位客人特别给您的。”
叶少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给我的?”
他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小字:不想当众丢脸,就出来谈,别以为躲起来就找不到你。落款叶琅。
看见这张小纸条的第一眼,叶少卿就知道麻烦来了,那侍者指了指盥洗室的方向,低首匆匆离开。
“怎么了?出什么事?”怀灵奇怪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可能是认识的人。我离开一会。”叶少卿拎着小叽的后颈,将它从餐桌底下拽走,独自前往盥洗室。
里面的装潢风格与外间如出一辙的奢华,空气里漂浮着轻微的清新剂的香味,洗手台上占据了整面墙壁的镜子,映照出一道背靠墙壁双手环胸的年轻身影。
叶少卿前脚步入室内,门扉便如同吞入猎物的兽嘴似的“砰”得一下闭拢。小叽警觉到竖起了耳朵,颇有敌意地冲面前的男人龇牙咧嘴。
“呵,真是好久不见。我道你哪儿来的胆子在这里现身,原来是不知从哪儿捡回来只小宠物。”叶琅冷淡而嘲弄地扫了小叽一眼,刻意拖长的语调里透着一惯的傲慢。
他扬起下巴,用俯视的眼神盯着叶少卿,平静而不屑地道:“今天看在大哥的喜事上,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只要你立刻给我滚出这儿,滚出帝都,滚得远远儿的,再也别让我们看见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别以为在大哥的订婚宴上闹事,他就会为了你放弃这门婚约,在我们叶家,你不过是父亲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野种,说不定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妈硬栽赃给父亲,妄图攀上我们叶家这棵大树,这些年这种女人我可见多了。”
叶少卿略略皱起眉,对方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对他居高临下的优越和鄙夷:“父亲常年在外戍卫边疆,被你那副人畜无害的嘴脸蒙在鼓里,却不知你骨子里那淫荡的秉性,大哥心善,看在父亲的面上给你三分颜色,你倒真以为是大哥接受了你心里那点肮脏龌龊的心思,开起染坊来了?”
“本少爷告诉你,父亲和大哥管不了你,家里可还有母亲和我呢,你若是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叶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也不少你一口饭吃,呵,贪心不足蛇吞象,你竟敢肖想我大哥?当日若不是你偷亲大哥被母亲撞见,还真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勾引的勾当!被赶出家门找个角落自生自灭也就罢了,今天还敢跑来阻挠婚约?!我看你当真是贱到了极点,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哼,就算给你跑到大哥面前用你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哭诉,也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令大哥和我们叶家蒙羞罢了。若是识相,你就立刻离开帝都,这些钱算本少爷赏你的,你不就是要这个吗?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记住,如果让母亲看见你,她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到时,你可甭想竖着出去。”
说罢,叶琅随手扔来一枚小巧精致的别针,跟储物囊一样的功效,但是更方便更精美,内部空间更大,造价之昂贵,普通平民自然是望尘莫及的。
别针叮得一声落在地上,叶少卿瞥了一眼,没动,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叶琅,说了来到此间的第一句话——
“你谁啊?”
“……”叶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里一阵荒谬、可笑又恼怒,半晌,竟被噎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自己说了那么一大通斥责,全部喂了狗似的,压根没起到作用。
“呵,哈,真好笑!”为了显示对方有多可笑,叶琅换着不同的语气词干笑了好几声,眯着眼睛,目光冷冷地射在他身上,“没想到半年多不见,那个见到本少爷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叶少卿,现在也学会开这种愚蠢的玩笑了?你以为装傻我就会放过你?”
叶少卿消化完庞大的信息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记得你,你说得那些,我也不在意,那个谁的婚约我更加没兴趣,今晚是麦会长邀请我来参加的,不信拉倒。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要走了,你自便。”
“站住!你又在打什么鬼注意?装也要装得像一点!你算什么东西?堂堂鉴兽师联合会的会长会亲自邀请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
叶琅冷笑着,高声呵斥一句,紧闭的门被迅速打开,进来几个高大的壮汉侍从,一言不发地呈四边夹角包围了叶少卿。
“给我动手,把这个野种的脚打断,找个偏僻的地方丢出去!”
“是!”
由于晚宴会场禁止携带兵刃,叶琅的侍从并未佩剑,然而论近身体术他们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此近距离下对付一个普通的小祭司,无论怎么想也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叶少卿却没有理会,放任对方凛冽的拳头呼啸着冲他袭来,眉梢微微一挑,小叽已经从他肩头展翅而起,闪电般绕开他们,冲向发号施令的叶琅。
双方的攻击几乎同时发动,护卫侍从的拳头眼看着就要给叶少卿的脑袋开瓢,然而看似凶猛的攻势在距离他身体几公分外,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仅仅留下几声沉闷的撞击声,还有骨骼错位的痛呼声。
带着火焰尾巴的细箭从小叽嘴里激射而出,叶琅倒也不是全无防备,他腰带中央镶嵌的紫色宝微微亮起迷蒙的光芒,一道半月形的护盾无中生有,将小叽的火焰尽数挡下,叶琅不是祭司,但身上的宝贝比起他那位大哥都只多不少,可见在叶家受宠的程度。
叶琅脸上轻蔑的笑容更盛,手腕一翻,一只类枪形态的武器握在手中,倒锥形的乌光瞄准小叽,在它周身引爆了好几处刺耳的鸣爆,几根断掉的羽毛在空中飞舞。
兵刃禁止的规矩终究是对某些特权人士不适用的。
“呵呵,混了个祭司,养了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就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今天我这个做二哥的,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省的你出去给我们叶家丢人现眼。”
第71章
房内墙上的挂钟已经走过了八点,麻雀蹲无精打采地蹲在鸟笼里,报时的机械鹦鹉从挂钟上的小木屋飞出来,栩栩如生的鲜艳外表仿佛在无情地嘲笑它这坨秃顶丑小鸭。
麻雀表示很愤怒,一想到那只蠢叽大概在宴会厅里胡吃海塞,便气得直抖,为数不多的羽毛又掉了几根。
它张开比金刚还利的鸟喙,衔住一根笼栅栏,控制着力度没有咬断,轻松一扭便给弄弯了,娇小的身躯从缝隙里挤出来,在笼子外故技重施,把栅栏掰直,这下主人不会怪他又弄坏鸟笼了——简直完美!
麻雀扑棱着翅膀,默默地感应了一会主人的方位,迫不及待地朝着那处飞去,朱红的尾羽在空中划过一道火焰般的流光,一闪而逝,快得甚至无法用肉眼捕捉,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宴会厅中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不为别的,而是今晚的两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麦可可身着湖蓝抹胸晚礼服,挽着未婚夫的手臂款款穿行在宾客之间,她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与颈项间佩戴的宝蓝晶钻交辉相印,娇妍的容貌和窈窕有致的身段,立刻成为了全场的视线的焦点。
走在她身边的叶柯,为了照顾她的速度特意放缓了步伐,男人身形挺拔如松,眉目清冷温雅,严谨的黑色礼服从领结到袖口,系得一丝不苟,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面上带着完美的微笑,仪态优雅,即便是最严苛的礼仪官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在婚讯以前,叶家的长子向来是帝都贵族圈的宠儿,无论家世、品格还是能力仪表,都是有口皆碑,从军以来更是跟随叶将军立下过赫赫战功,这次从外域归来,受封成为帝国最年轻的上校,在帝都上流圈中炙手可热,甚至有八卦小报称叶柯为帝都女性最佳梦中情人。
神奇的是,直到二十八岁叶柯都一直单身,更是没有与任何女性交往过,他对谁都亲和温柔,也对谁都客气疏离,于是被好事者怀疑其实他更喜欢男人,也就不奇怪了,然而这个传闻,终究在今天彻底宣告终结。
叶家联姻的对象是鉴兽师联合会,双方男才女貌,门当户对,这样的结果在所有人眼中都是理所应当,再正常不过的事,除了偶尔夜深人静时有贵族少女们因梦想破灭而默默垂泪以外,无人对此发表反对意见。
宴会厅中央的礼台上,叶夫人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绒披肩,微微臻首,与麦危说话,目光注视着一对璧人向自己而来,脸上的笑容欣慰而得意,甚至顾不得掩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深刻的法令纹和眼尾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