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对他还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见他认得自己,看上去更高兴了:“诶,正是小的,汪公让小的来接大人!”
孟存的脸色甭提多尴尬了,他对着唐泛和隋州等人连连拱手作揖:“下官罪过,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莫要与下官一般见识!”
唐泛摆摆手:“若换了平日,孟把总想必也不会如此为难,当是城内发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见庞齐等锦衣卫大爷们脸色还黑着呢,心想果然还是读书人比较体贴,便感激道:“确实如此,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们来之前,这边刚刚抓了好几拨混迹城中的鞑靼人细作,其中一拨便是假扮官眷,当时还骗过了守城的弟兄,差点酿成大祸,为此总兵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下官等人若是再放奸细进城,便以奸细论之。情非得已,还请各位大人消消气!”
丁容也在旁边接道:“好教几位大人知道,确实是如此。当时放人入城的那个把总还被总兵大人当众打了军棍,撤了职,所以入城查验方才如此严苛,便是担心重蹈覆辙。”
王越治军严厉,唐泛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王越在大同这几年,军中威望很高,否则也没法带领军队屡屡击退鞑靼。
听了孟存和丁容的解释,庞齐等人这才稍解疑惑,火气也消退了些。
唐泛便问:“鞑靼人以往也用细作探查军情?”
丁容苦笑:“鞑靼人直来直往,向来打完就跑,那些细作被抓起来之后,经过汪公与王总兵盘查,发现似与白莲教有所关联!”
白莲教?
唐泛吃了一惊,怎么兜兜转转,又遇上白莲教了?
想来这个邪教经营多年,天南地北俱有其势力分布,他们图谋大明江山,会与北边的鞑靼人勾结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一进了城,唐泛他们便发现城中的氛围与别处有很大不同,路上行人神色匆匆,大都带着一股紧绷,远不如京城百姓那样闲适。
时不时更有驻城士兵持长枪长戟迎面走来,唐泛一行人打量着他们,他们便也回以好奇的眼神,又见走在唐泛身后的孟把总,这才吃了一惊,赶紧停下来行礼,又被孟存呵斥几声,赶跑了。
大同府下有七县,此地便是大同府的治所大同县,虽是县城,却因位置重要,自从永乐时期从河套退入内地之后,这里便成了明军与北方民族交火的前线,鞑靼人本身是游牧民族,无法像农耕民族那样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对外抢掠财富来满足内部发展需要。
对于他们而言,能够进入明朝的辖地,就意味着有滚滚的财富,鞑靼人也不想占领明人的城市,他们只想定期过来抢劫一番,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生存模式。
在这种三不五时的战火侵袭下,边城百姓自然都锻炼出一副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即使是年轻女子,身上也有着一股别处没有的爽利。
不过虽然是边城,这里的物资也并不算缺乏,唐泛匆匆一瞥,稍加留意,发现街上店铺林立,同样有布料铺,成衣铺,也同样有百姓光临,兴许充其量只是可供选择的颜色花纹少一些,时兴的款式少一些罢了。
丁容见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问:“大人这是要做衣裳吗?”
唐泛摇摇头:“只是看看,我们现在去哪里?”
丁容道:“汪公让小的将各位大人带去见他。”
唐泛问:“他与王总兵议完事了?”
丁容道:“小的出来时还没,不过这几日汪公心情都不大好……”
唐泛挑眉:“是因为战事?”
丁容点点头,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只让唐泛和隋州两个人听见:“前阵子朝廷新派下一位郭巡抚,来了之后与汪公和王总兵颇有意见不合之处,每回议及战事,三人总要起争执。”
唐泛就问:“那今日是为了何事?”
他问的这些不算是秘密,就算丁容不说,他们事后也能打听到,更何况唐泛来到这里,是为帮忙而来的,怎么说对汪直都是助力。
丁容想必明白这一点,便如实相告:“这阵子,虽然城中频频抓到细作的踪迹,但明军的动向却似乎总为那些鞑靼人提前知道,像上一回,咱们在偏头关处重点布防的,可鞑靼人好像知道我们兵力重点部署在哪儿,偏偏就绕过偏头关,跑到广灵县去劫掠了一番。”
唐泛闻言与隋州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不加掩饰的意外。
“你们先前不还说抓了两拨细作么,防不住他们?”唐泛蹙眉。
“防不住!”说到这里,丁容脸上禁不住露出微微惊吓的表情,“这还不止呢,我们这边派出去追击鞑靼人的人马,三次都有去无回,最后一次,王总兵派人去找了,五百人马,最后却只找回七个人。”
唐泛:“中了敌人的圈套?”
丁容摇摇头:“有的说是见了鬼,也有的说,那些鞑靼人有鬼神襄助,呼风唤雨,将他们带入一个可怕的地方,若不是他们在队伍后面见机跑得快,估计也回不来。”
唐泛先前还觉得大同有总兵,有巡抚,还有镇守太监,三个人都够唱一台戏了,就算他来了,也没自己什么事,没想到这里的情况竟然出乎想象的复杂。
什么圈套,什么鬼神襄助,鞑靼人哪里会那些玩意儿?
人家是以骑兵战斗力著称的部落,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一听就跟白莲教有关。
但唐泛与白莲教打过好几回交道,自然知道他们有多难缠,这些人不缺阴谋诡计,更不缺图谋造反的胆子。
他们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够强大的力量,如今与鞑靼人搅和在一起,还不一拍即合,把天捅翻了吗?
想到这里,唐泛就挺同情汪直的,这位汪公公确实倒霉,西厂都被人整没了,这边还不安生。
丁容解释完这些,便道:“若是他老人家待会儿对大人语气不逊,还请大人见谅则个!”
唐泛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放心罢,我与你家公公是老熟人了,他性子如何我还不了解么,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丁容连忙赔笑:“是小的多嘴了!”
如今这位大同巡抚郭镗,是首辅万安的人,他换下原来的巡抚过来上任,当然不会为了同心协力,共创美好未来,而是来给汪直和王越找麻烦的。
汪直和王越在大同经营两年,将一座破败不堪的城池,整顿成如今固若金汤的模样,又对鞑靼人屡屡有战绩,如何肯让郭镗染指,三个人势必要起冲突的。
听了丁容这么一说,唐泛他们也已经做好一来就要劝架的心理准备了。
谁知道等被带入总兵府中时,他们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匮乏了一些。
只见中堂大厅里,原本应该摆在那里的桌案和椅子通通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香台,一只公鸡,一个道士。
以及满屋子缭绕的白烟,还有站在旁边,被白烟浑身笼罩,看不清面目的两个人。
下一刻,唐泛的眼珠子差点瞪凸出来。
他发现那道士提着手中的剑,另一只手捏着垂死的公鸡,剑刃往它脖子上一割。
道士大喊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