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陆续来齐,座位陆续被填满,那些四处走动的人也逐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眼见济济一堂皆为高官,朝廷半数栋梁俱都坐在这里等他说话,万通无来由就涌起一股“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豪情壮志。
不过可惜他不是唐太宗,也当不了唐太宗。
万通起身拱手道:“今日万某五十生辰,多得诸位赏光而至,万某万分感激,无以为报,只能聊备薄酒以招呼一二,还望诸位不要客气,只管享用,不醉不归!”
说罢,他还哈哈笑了两声,在场的武官倒是还给面子,也跟着笑,文官们自恃身份,哪里肯放下面子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举,就连首桌上的几位阁老,也都只是微微一笑,并不附和。
他们虽然是万通一党,可毕竟不是万通的走狗,大家只是因为政治上有相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罢了,今日能来给万通做寿,就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唐泛他们离得远,事不关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但万通可就有些尴尬又恼怒了。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面色如常,让客人们自便,又坐下来与同桌的人交谈聊天。
菜肴陆续端上来,又有万家请来的弹唱班子,弹起喜庆的小调,音色清丽悦耳,却不至于嘈杂,并不影响大家的交谈。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未必看得惯万通的为人,不过既然有了请柬,过来名正言顺吃一顿,也算是难得的福利了,要知道在京城当官,虽然被许多地方官羡慕,认为是在天子脚下,升迁也快,但假如不是吏部工部那等油水多的衙门,要养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像今天这样山珍海味齐全的酒宴,不宰白不宰啊!
虽然同样是穷京官,不过唐泛近来的日子宽裕了不少。
唐瑜的胭脂铺子已经开始有了盈利,她将每月的盈利分出一成给阿冬,因为阿冬经常在铺子跑腿帮忙,铺子能张罗起来,也少不了她的心血,更何况她如今是唐家名正言顺的姑娘,这些钱可以留给她以后当嫁妆。
唐瑜又拿出另外三成给弟弟唐泛,当年她出嫁时,唐泛将家中所有值钱物什全都搜罗一空,给姐姐作为嫁妆进门,自己仅仅留了一两件东西作念想,这份深情厚谊,唐瑜一直记在心里,这三成盈利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
不过唐泛现在跟隋州住在一起,偶尔到隔壁去姐姐和阿冬那里蹭饭,自己偶尔还有润笔费,如今又有唐瑜的三成铺子盈利,终于也过上了每月有余钱的生活。
当然,就算以前没余钱,有隋州在,他也不愁没饭吃,反倒是现在隋州还要时时看着他,让他别每天散值的时候就去买些零嘴回来,闹得正餐都吃不下,实在本末倒置。
话说眼下,这一道道烹调风味绝佳的菜肴流水般地呈上来,着实令一干平日里清粥小菜的京官们大流口水,像谢迁这样见惯场面的世家子弟,也不由得感叹宴席的奢靡。
坐在旁边的王鏊见他微微摇头,便问道:“怎么了?”
谢迁用筷子虚空点了点刚送上来的一份菜肴:“此物为蜜炙鹿舌,以幼鹿的舌头制成,只取舌头,而且对幼鹿的年龄也有限制,光是这一道菜,估计就要上百两银子。”
众人听得咋舌不已,都对这场酒宴的奢侈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
不过反正不是自己出钱,惊叹归惊叹,大家下起筷子来可不慢,因为谢迁这一番介绍,众人更是对这蜜炙鹿舌起了好奇,纷纷一尝为快。
就在此时,便听得李孜省道:“今日热闹人又齐,有酒有菜尚且不足,不如以击鼓传花助兴,就以那小娘子的琵琶声来代替鼓声,鼓声一停,花到了谁手里,谁就以诗词或对联来贺万公寿辰,如何?”
万通哈哈一笑:“在座诸位都是文采斐然,我这一个粗人,能识文断字就不错了,便是说了我也欣赏不来,不啻对牛弹琴,还不如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讲个荤段子呢!不过那样一来,要是碰上迂腐古板的人,可就麻烦了,还是别了别了!”
他倒是实诚,也不附庸风雅,直接就说自己听不懂。
尚铭闻言便笑道:“万指挥使既然是寿星公,今日自然要以他为主,诗词对联我也不会,不如换成每人讲个故事如何?不过故事也要精彩方可,不能敷衍了事,若是大家觉得不精彩,大可要求他重讲的。”
也有人问:“若是讲不出故事呢?”
尚铭道:“那也好办,就由寿星公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由对方来回答罢,若是也回答不上来,就得罚酒三十杯了!”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趣,便纷纷赞同。
击鼓传花的游戏自古有之,像今天这样,许多人分列不同桌的,传完一桌之后便由最后接花的人递给最近那桌的客人,如此传递下去,直到琴声停歇为止。
那弹琴的女子便被要求背过身去,万家的婢女随即也送上绸缎扎成的花。
少顷,琵琶声调响起,花从第一桌开始传。
到了刘吉手里,乐声就骤然停下来。
大家看着这位运气不大好的内阁宰辅,都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刘吉倒也洒然,便起身拱拱手道:“那我就献丑讲个笑话好了。话说宋时有一李姓官员,献诗给上官,其中有一句道,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上官见了同情道,你这也太惨了,兄弟都死绝了。那李姓官员说,没这回事,下官只是为了对偶工整罢了。”
他特意顿了顿,众人一听还有后文,俱都好奇地听着。
刘吉道:“他的上官就说,那你完全可以改成‘爱妾眠僧舍,娇妻宿道房’啊,何必白白让兄弟枉死呢?”
大家听罢,稍稍品味,便都哄堂大笑,又击掌叫好,氛围登时热烈起来。
刘吉算是过了关,游戏得以继续。
第二回琴声停下来的时候,绸花落在吏部左侍郎彭华手里。
彭华也讲了个笑话,不过这笑话是十几年前老掉牙的了,众人起哄,都说不作数。
这种场合可没有上下之分,你要是拿着上司的架子压人,未免就太无趣了,彭华也没有办法,只得绞尽脑汁又讲了一个,这才过了关。
琴声有长有短,第三回时,绸花便落到了都察院右都御使丘濬手里。
这下子,连唐泛他们那一桌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都投了过来。
正如唐泛所猜,丘濬确实是给左都御史面子才会过来的,左、右都御使同为二品,执掌都察院,以时下习惯论,左比右稍稍重要一些,左都御史常致远其实也就是实际上的都察院一把手,
常致远是个有君子之风的老好人,上次被丘濬一通痛陈都察院上下不正之风,将他给骂了进去,常大人也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劝丘濬不要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丘濬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对这位同僚兼前辈也是颇为尊重的。
像这一次,要不是常致远亲自邀请,他估计也不会过来。
不过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能轻易落主人家的面子,愿赌服输,丘濬就也从众讲了个笑话。
可惜丘老先生是理学名家,生性严谨,实在不擅长说笑话,大家就起哄,要他罚酒。
此时充任传令官的万家管家便笑道:“照规矩,该先由寿星公问问题才是,答不出来才要罚酒。”
万通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问什么问题好,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可相让!”
此时李孜省便笑道:“下官有事请教丘老大人。”
万通爽快道:“那成,那就让你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