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或许没有因为她而停下宠幸后宫女人的脚步,在太子曝光于人前之后,皇帝更是如同放开了限制,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但这并不妨碍万贵妃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这是他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年纪越大,皇帝对万贵妃就越发言听计从,这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但是这段放在宫廷里也许难能可贵的传奇,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可以利用的资本。
譬如万贵妃的弟弟万通。
万通上次因为跟南城帮勾结,差点害得朝廷大臣的儿女也被人贩子拐走了,事情闹得太大,连万贵妃也保不住他,皇帝一怒之下也把他职位给撤了,让他回家反省去。
可人家就是有个好姐姐,不管怎样都能平安无事。这不,一转眼,皇帝气消了,又觉得还是自家亲戚更可靠,便将他叫回来,重新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人逢喜事精神爽,恰巧又碰上万通五十大寿,连皇帝都笑说人生五十小圆满,让他不妨大办一回,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万通自然更无顾忌,直接就命府中上下大肆操办,请柬一发就发给京中五品以上官员,这是准备一网打尽的架势。
试想一下,万通以一介外戚之身,于国无功,又非年高德劭,却能让京中高官上门为他庆贺生辰,这该是多么长脸,多么威风的事情啊。
许多人虽然不以为然,可听说连内阁阁老都要赏脸,便觉得自己不去又太过扎眼了,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赴宴。
这一日的万府,真可说得上是高朋满座,熠熠生辉。
放眼望去,单是首桌,除了寿星公之外,就坐了四位阁老,三位尚书。
旁边案上还放着皇帝听说小舅子生辰,特地赐下的贺礼。
除了这几位之外,旁人遥遥一望,便见到最近在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通政司右通政李孜省,以及与汪直齐名,且互为冤家对头的东厂厂公尚铭。
以东厂的地位,尚铭能坐首桌,这不奇怪,若是汪直今天来了,万通也得请他上首桌。
不过李孜省一个四品通政,也堂而皇之坐在首桌,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今日宾客盈门,车水马龙,门子收红包都收得手软了,到了后来,见到自己不怎么认识的,又或者官阶不怎么高的,笑都懒得笑了,真可谓是看人下菜碟。
客人稍微计较一点的,能直接让他气歪鼻子。
这种场合自然不会有人穿着官袍上门,跟唐泛一道过来的,是他原先在翰林院的几位同年。
大家虽然出身差不多,但后来的际遇却各有不同,有的当了东宫的侍讲,给太子讲课,有的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也有的跟唐泛一样进了六部五寺。
不过几年下来,竟然是唐泛升官升得最快。
究其原因,唐泛的际遇几番起落,又屡屡险象环生,这一路走来并非旁人可比。
正所谓风险越高,收获越大,你有能力,最后能够得居高位,别人当然也无话可说。
而且唐泛这人讲义气,同年有事,他能帮则帮,都会尽力拉上一把。就连别人家境困苦,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润笔费给了出去,这等仗义疏财,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
所以大家调侃归调侃,并不眼红嫉妒,反倒隐隐以他为首。
京官比外官穷,这是大明朝的一个怪现象,尤其是像唐泛他们这种在清水衙门,又不怎么拿灰色收入的,当然跟其他高官显宦没法比,他们的贺礼也就相对要简薄一些。
门子是收惯了礼物了,一入手哪里还不知道轻重,又见诸人的名帖上俱是平平无奇,便将他们安排到靠近门边的一桌上去坐。
谢迁小声说笑:“可真是跟他主人一样势利眼啊!”
王鏊笑道:“算啦,咱们本来就来得不情不愿的,那些礼物换来这顿饭,还是咱们占便宜了呢!”
大家听了就禁不住发笑。
可不是么?瞧着今天这架势,肯定少不了鲍参翅肚,起码一桌也得上百两银子的,他们那几件不值钱的礼物能换上这顿饭也是值了。
几个人坐在尾桌,现场热闹熙攘,那些品秩低的官员,进来之后都陆续到首桌去给阁老尚书们请安,但也不是人人都这么做,也有像唐泛他们一样,进来之后就在自己这桌坐下,直接等着开席的。
反正人这么多,谁也顾不上谁,指不定首桌那些阁老们,连谁上前请安问好都不知道呢。
唐泛的目光略略一扫,便见第三桌的隋州恰好也抬起头来。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俱都微微一笑。
自然,隋州嘴角的弧度要小了许多,离得远,唐泛也未必看得清,可他就能感觉到对方确实是在笑。
这相视一笑里,彼此都带了些心照不宣和默契。
隋州坐的那一桌是世勋功臣,来的人也不多。
显然那些侯爵世家都不大瞧得上万通这种靠女人上位的外戚,他们虽然不掌权,可世家就是世家,有许多是当年帮着永乐帝夺帝位得来的爵位,这些人有足够的底气不给面子。
万通除了不痛快之外,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
严格来说,隋州也属于外戚行列,但他的能力放在那里,一看就不是万通之辈,倒也不算被那一桌的人孤立。
按照隋州本人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喜欢出席这种场合的,不过他就在万通手下做事,不能连这个面子都不给,不过即使坐在那里,他那一张死人脸,跟平日看不出多大区别。
除了唐泛之外,没人看得出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第二桌坐的也是官员,其中就有唐泛的老师丘濬,他如今是都察院的右都御使,与左都御使常致远坐在一起,不时也有人上前向他们二人问好。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是正二品大员,与六部尚书同品,不过他们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三桌,不是因为万通有意冷落他们,而是为了表示对第一桌的亲近之意。
那一桌上的许多人,像李孜省,尚铭等辈,平日与万通多有往来,说是死党也不为过。
唐泛正乐于从这些座次排列中发现个中玄妙,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便将师兄潘宾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也是老熟人了,根本不必多加客套了,更何况潘宾是正四品,唐泛如今也是正四品,大家平起平坐,没有高低之分。
“师兄来了!”唐泛笑着拱拱手,招呼道。
“这是什么情况,老师竟然会来,他不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吗,待会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罢?”潘宾跟他小声咬着耳朵。
唐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应该不会罢,老师不是这般不分场合的人,左都御史常大人也来了,他应该是给常大人面子才会来的。”
潘宾幽幽一叹:“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