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主仆三人出门。学堂就在大房的东边,一道墙的距离。只不过有大老爷的外书房,怕外人不识路冲撞了内眷,才把门都封了。姊妹们上学得从陈氏正房东耳房前的小门绕一段,依旧比二房三房近的多。才走没几步,庭瑶也出来了。姐妹两个在正房前碰头,一面等庭兰庭芜,一面说话。只听庭瑶道:“昨儿老太太打发人来同我说,叫我头晌上完学,吃了中午饭就到她那头去。下半晌娘屋里你多看着些,叫她好吃好睡。也看着奶.子别躲懒儿,小哥儿正是操心的时候呢。”
庭芳忙问:“可是有事?”
庭瑶的丫头茉莉抿嘴一笑:“四姑娘,您算算我们姑娘今年十几啦?书固然要紧,更要紧的是当家理事。如今太太不得闲儿,可不得老太太先教着。”
庭芳了然一笑,直冲庭瑶做鬼脸儿。十五及笄呀,要说人家了。
庭瑶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庭芳乐的咯咯直笑。正巧庭兰出来,彼此见过礼,便收了话头,领着庭芜,四姐妹一块儿沿着抄手游廊绕到学堂里去了。
学堂里早升了炉子,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屋内,想是升火的丫头放了香饼在内。庭树几兄弟梳洗起来不如姐妹们费事,到的更早些。二房的庭珊,三房的庭琇庭苗因路远些,都还没到。庭瑶见了庭树,便问:“前日我们凑的分子,可送出去了?”
庭树摇头:“还在正月里,竟有好些药铺没开业。走了一圈儿,也有开业的,却不熟不敢胡乱托人;熟的铺子掌柜不在,伙计不敢应承。我才打发了小厮再去问问,下了学得空再跑一趟。”
庭芳道:“既是做好事,倒不急在一时。倘或遇到黑心的,我们白丢了钱不算,反倒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更不好。”
庭瑶点头:“正是这话。”横竖陈氏看着没什么大碍,她也不急了。
二房的长子庭珮,在家中少爷里头行二的听了便问:“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庭树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庭珮道:“替大伯母祈福,怎底不叫上我们?太生分了。且等我叫小厮拿了银子往你屋里送去。”
庭玬庭理等也都说要一起,待到姐妹们到了,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庭瑶婉拒不得,只好应了。一时间散了一半的丫头去取钱送钱。先生也到了。
叶府的先生姓康,乃叶大学士当年做主考官时点的进士。原是御史,生性耿直。那年平王强占民田弄死了人,叫他追着参了好几个月,硬把平王参成了平郡王,将平王一系得罪了个死。偏他儿子不争气,与人通.奸被抓了把柄,自有人告他纵子闹事,吵的不可开交,他又想保儿子的命,只得辞官归隐。叶阁老见他家徒四壁,索性请他来家教书,算全了师徒一场。
性子好不好在一旁,堂堂进士的学问自是不必说。叶家上下没有不敬他的,时间长了比做官还自在,索性接了老婆住在叶府特特收拾的院子里扎了根。成日间除了教学生,便是吟诗作赋,不时写本图文并茂的美食册子,才名比往日更甚。
每每想到此节,庭芳都不住的感叹:叶府真壕,真的!请顶级中文教授给自家孩子启蒙,为了家族传承,还有什么事是老爷子干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家里十几个孩子,在父母面前或许还有调皮任性的时候,在学堂里是一丝规矩都不敢错的。见先生来了,都整整齐齐的按年龄排队站好见礼,待康先生坐下之后,方敢慢慢坐好。
大房的几姊妹请了几日假,康先生便先越过他们,查验完二房三房的功课,又讲解了几句,才掉头回来看他们的。虽说兄弟姐妹都一处上学,但姑娘们的要求自是不会同少爷一样。康先生看了一回庭树的课业本子,细细点评完毕后,才从庭瑶开始看。看到庭芳的字时,笑着点点头。要说叶府七个姑娘,有谁能让康先生上心的,便是庭芳了。囿于时代,即使庭瑶是个不叫人操心的性子,也不可能如庭芳一样下死手。女人家再有才,还得看肚皮争气不争气。陈氏父亲官至布政使,又只得她一个女儿,打小琴棋书画什么没教?也是精心挑了丈夫,谁料她不能生,便是娘家也无言。再瞧那二房太太越氏,父亲虽是国子监监丞,却不十分令女儿读书,不识字固然不行,才华就免了。嫁进家来,五年生了四胎,把丈夫拢的水泼不进,连公婆都高看一眼,谁不说她有福?故女人过的好不好,看父看夫更看子,学问实不必深究,有功夫学学家务才是正道。
几百年的鸿沟没那么容易化解,哪怕到了21世纪依旧有不少女人持此观点。庭芳从不劝姐妹们,只暗自发狠罢了。学生用心了,哪怕是个女学生,老师也难免偏爱三分。竟把庭芳与庭树一并要求,一个字写歪了都不行的。庭芳着实争气,一叠纸写工工整整,看的人赏心悦目,于九岁上甚是难得。再看对句,更偶有巧思。赞了一回,又暗叹一回,可惜不是个哥儿。
康先生的满意两个字只差没写在脸上,庭珊看的眼热。她是二房唯一的姑娘,既无人要求她学的多好,也无人拘着她说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比庭芳大了两岁,功课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在娇养的姑娘并无甚嫉妒之心,加之庭芳有意交好,姐妹两个倒时常一起玩笑。见庭芳得了脸,竟是替她高兴的多。又怜她庶出,还时常关照一二。
上了一回课,便到了休息吃点心的时候。姊妹们按年龄品性凑做一堆,唧唧喳喳的说话。庭珊捡起庭芳的字便道:“你那法子真个好,写的真漂亮。我也想学,只坚持不下去。”
三房的六姑娘庭苗插话道:“什么法子?也说来我听听。”
庭芳只得道:“我听人说,把纸贴在墙上,执笔垂直于纸上练字,写出来的方有筋骨。试着练了几日,觉得有点意思,便日日练了。”
庭苗眼睛一亮:“真的?”
庭珊摇头:“真的是真的,可累的很。我写了一盏茶功夫,就抬不起手来。亏的她一练几年,瞧她打人都比别个疼些。”
庭芳哭笑不得:“我甚时打过人了……”
庭树也道:“累是累了些,可读书习字,还嫌什么累?”
庭珮苦着脸道:“四妹妹你可把我坑的惨了,三妹妹回家练不到一盏茶,偏叫我爹瞧见了。听得你日日如此,逼的我也练呢,倒是饶过了三丫头!你拿什么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