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山果然扭头亲了他的面颊,亲过之后转向前方,继续全神贯注的看风景。
当火车驶过荒原之后,叶雪山渐渐的活泛过来了。
他在包厢里面四处走动查看,并且有了话说。试试探探的拉开包厢房门,他小心翼翼的把脑袋伸了出去。包厢车厢紧挨着头等车厢,中间连接处站着两名列车员,正在交谈。他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刻向内一躲。半掩房门避了片刻,他轻轻拉开房门,把头又伸了出去。列车员们还在说话,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窥视。而他看了良久,最后就像心满意足了似的,回头对着顾雄飞笑。
顾雄飞这一路都被他闹得没了脾气。坐在床边点了一根香烟,他想这猴崽子要真是我的儿子,老子早一个大嘴巴抽过去了!没好气的看了叶雪山一眼,他正遇上了对方的笑脸。叶雪山笑起来是了不得的,嘴角一翘眼睛一眯,笑意像星星一样在瞳孔中闪闪发光。两个梨涡现出来,他成了一个很甜美的傻小子。
于是顾雄飞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一边笑又一边招了招手:“过来。”
叶雪山乖乖的向他走了过去。顾雄飞见他把短短几步路走得慢吞吞,就伸出夹着香烟的右手,想要拉他一把。哪知叶雪山惊叫着猛一甩手,却是顾雄飞抬头看脸不看手,不但自己抓了个空,而且还将烟头蹭过了叶雪山的手心。
叶雪山的手心立刻起了一个小小的燎泡,疼自然是疼的,不过他也习惯了,自己默默忍痛。顾雄飞连忙摁熄香烟,然后拉着他出去找水龙头。盥洗处位于车厢一端,正是邻着头等车厢。两个水龙头一字排开,其中一个水龙头被一名高挑身材的青年所占据,正在流水下面洗一条小毛巾;顾雄飞过去打开另一个水龙头,又把叶雪山拽到身边,将他的手扯到冷水下面冲洗。叶雪山显然是疼得很了,低低的哼出一声;而旁边青年身体一颤,随即扭头望了过来。
青年一动,顾雄飞立刻就有了知觉。居高临下的回望过去,他足足花了五秒钟,才认出对方竟是阿南。
半大孩子真是看不准的,几个月不见,阿南居然像雨后春笋一样拔了节,面貌也有所变化了,眉目之间褪去许多稚气。
目光移过顾雄飞,阿南直直的盯住了叶雪山。他看叶雪山,叶雪山抬头也要看他。可是还没等看清楚,视线就被顾雄飞挺身挡住了。他看不到,也就不再看。
阿南开了口,声音很低:“他怎么样?”
顾雄飞言简意赅的答道:“很好。”
然后短暂的迟疑了一下,顾雄飞又问了一句:“去大连?”
阿南慢条斯理的拧干毛巾:“沈阳。”
顾雄飞不知道这小子去沈阳干什么,不过也懒得再问。伸手关了水龙头,他握住叶雪山的肩膀转过身去,推着对方慢慢往回走。阿南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越过顾雄飞,想要捕捉叶雪山的背影。顾雄飞太高大了,几乎完全挡住了前方的叶雪山;只在两人进入包厢之时,阿南才看清了叶雪山的侧影。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下意识的抬手捂住心口,一枚钻戒带着他的体温,硌着他的皮肉。他不肯再去追逐纠缠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顾雄飞的对手。可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顾雄飞给叶雪山脱了皮鞋,让他上床躺着去。叶雪山把伤手向外伸到床边,同时随口问道:“大哥,他也是家里的人吗?”
他以为凡是认识顾雄飞的,就都是顾宅里的仆人。
顾雄飞没回答,剥了一颗糖果塞进他的嘴里,他果然就立刻安静下来了。
顾雄飞有点紧张,生怕阿南会冲进来大吵大闹,刺激到叶雪山,但是此事又不能预防。提心吊胆的一直熬到了沈阳站,头等车厢下了一大半人,他透过车窗往外看,在朦胧夜色中找到了阿南的身影。阿南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有几名伙伴,看衣着都不是穷苦相,猜不出是什么来历。
这回终于放下了心,顾雄飞走到床尾坐下来。叶雪山睡得正熟,顾雄飞东倒西歪的坐舒服了,也开始打起瞌睡。
从此开始,旅途一直顺利。几日之后,顾雄飞偕同老友登上东渡客轮,一边安抚着惊恐万状的叶雪山,一边暗暗的展望未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展望的,因为他可以完全任性,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当然,首要之事是先避风头;在国内友人淡忘自己之前,顶好不要回国露面。
顾雄飞有一搭没一搭的盘算着,没想到自己一走,便是五年。
——上部完
116、多事之秋
一九三七年八月,北平。
叶雪山醒过来时,还是凌晨时分。窗外已是天光明亮,他睡眼朦胧的翻了个身,懒洋洋的不肯起。正是迷迷糊糊想要再睡之时,一条手臂忽然伸过来,不由分说的把他搂了过去。
叶雪山闭着眼睛,把脸一直埋到了顾雄飞的颈窝里去,口中又喃喃的唤道:“大哥……”
顾雄飞清清楚楚的“嗯”了一声,显然是个很精神的状态。
叶雪山喷出滚热的气息,对他来讲,顾雄飞的怀抱简直坚实的如同碉堡。很安心的打了个哈欠,他含含糊糊的说道:“外面没声音了。”
北平已经沦陷,枪炮之声当然全部平息。顾雄飞双目炯炯的望着前方,心中一片茫然。
顾雄飞是在七月抵达北平的。
五年前他先到了日本,在日本住了两年多,带着叶雪山又去了欧洲。欧洲虽好,可住久了也觉平常,于是一年之后他们整装出发,又回了日本。
顾雄飞在大阪住着一幢挺阔气的房子,里面很有一番精致的风景。这样清雅的宅院,自然该有同样美丽的人物相配,于是顾雄飞托朋友找来几名如花似玉的下女,既能充当仆人干活,又可点缀房屋。不料如诗如画的生活没过多久,就出事了。
叶雪山失去记忆之后,虽然少了往昔的灵气,但是不能算作痴傻。日复一日的学习下来,他的思想变得日益复杂,在增长常识的同时,也开始生出了心眼。下女中有一个小姑娘,不过十四岁的年纪,非常娇嫩秀丽。叶雪山也有爱美之心,见了她就一定会高兴的笑。凭着他那个甜美无邪的笑法,石人都要动心;而小姑娘尽管年幼,可也不是吃素的,明知道叶雪山头脑很有问题,但因看他是个可爱的美男子,所以立刻开始搔首弄姿,要使自己美上加美。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叶雪山完全不知道,旁人讲日本话,把她叫做“美咕咪”,叶雪山就也跟着天天念叨美咕咪。美咕咪跪在厨房里面包红豆团子,他寻寻觅觅的找过去,也不说话,直接就凑到人家身边去坐。
顾雄飞先还没有在意,只听他终日口中念念有词,叽里咕噜咪咪叫。后来有一天顾雄飞站在院子里,偶然看到美咕咪在廊下擦地板,叶雪山就蹲在一旁守着。等到美咕咪经过他时,他很坦然的伸出一只手,去摸对方的脸蛋。摸了一下,还要再摸。美咕咪轻轻掸了他一脸水珠子,他不生气,反倒快乐的笑了。
顾雄飞看到此处,啼笑皆非。他想叶雪山一直是紧随自己,自己并没有做过下流榜样,可见这猴崽子的行为全是发自天性——不是个好坯子!
顾雄飞觉得叶雪山心智未全,下女也还是个小孩子的年纪,所以依旧是满不在乎。直到这天午夜他从外面归来,把小姑娘和叶雪山堵在了房里。当时两人都是赤裸。叶雪山仰面朝天的躺在榻榻米上,小姑娘已经骑上了他。
顾雄飞像抓一只小鸡崽子似的,把光溜溜的美咕咪直接拎起来扔了出去。“哗啦”一声关上木格子门,他沉着脸转向了叶雪山。叶雪山依然赤条条的躺在榻榻米上,愣头愣脑的向上去看顾雄飞。一场新奇的美梦被大哥打断了,他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梦游似的伸出双手,他突发奇想的说了一个日本词:“尼酱!”
顾雄飞差一点就要心软了。赶在心软之前扯起叶雪山,他把对方狠揍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