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起来吧。”秋衡抬了抬手,如此吩咐道。
只这一句话,太后便察觉到皇帝的那些微妙心思,她连忙唤了一声“初苗”,声音颤颤的。
秋衡偏头看她,应了一句“母后”,面有淡淡哀伤。
对于张氏,秋衡心里一直是矛盾的。自先帝驾崩,他们母子二人便相依为命,感情自不必说。可她也的确做过很多,秋衡不管对错一概庇护下来,而现在,一桩桩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他只觉得难受,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后位!
“母后,今日朕下旨张府满门抄斩,你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这雅韵斋里替他们好生念佛超度吧,替舒贵嫔也念一念……”
这是要软禁了!
——这事儿只有轮到太后头上,他才这么宽仁,若是如贵人,早就被叉出去仗毙!
太后闻言,面如死灰,连骂了几个混蛋、白眼狼之类的话,又哭着喊着说什么要随先帝去了。秋衡眉心蹙得愈发紧,当即冲出来几个宫女将太后半拖半拽进里间。
一番折腾之后,秋衡缓缓起身,走到梓玉跟前,低低伸出一只手。指尖青葱瘦削,可那只白净的素手裹在明黄的宽袖中,空空荡荡的,透着无边的孤寂。
梓玉微微一怔,将手搭了过去,正好被他反扣住。皇帝的手心很凉,她一时愣住,想来此人也不好受。
借着皇帝手里的劲道,梓玉起身,就听他吩咐了一句:“皇后,将陈三的死查个清楚。”梓玉应下来,秋衡便领着她往外走。忽然,他想到一桩事,顿住步子,回头对跪着的如贵人道:“如妹妹,你……”
他还没开口,如贵人就已大骇,整个人险些魂飞魄散。张氏倒了,张府又没了,她一个姓张的在皇帝跟前只有碍眼的份,怕皇帝不会轻饶她!她屏息,听那人继续道:“如妹妹,你也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淑景宫多抄一些经文,没有旁的事也别出来了!”
——秋衡实在不愿再见她。楚氏的事,秋衡心里一直有数,而这一回,此人的一言一行心计太重,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她是真的耗尽了皇帝对她的怜悯与感恩!
保住一条命,如贵人庆幸之余,却又有一些不甘,膝行到皇帝跟前,俯身道:“陛下,嫔妾、嫔妾……”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头晕眼花,支撑不住,直接软绵绵地栽倒下去。望着脚边的人,秋衡只当她又要刷什么花样,脸上厌恶之情顿生。熟料太医过来一把脉,居然说如贵人有了身孕!
今天果然精彩,又来一个有身孕的!
这个消息比太后被软禁更劲爆,后宫众人精神抖擞看好戏,梓玉脸色淡淡的,只有秋衡自己不敢相信:“身孕?怎么可能?”他那天喝醉了酒,明明……哎,要命,不记得了!喝酒误事啊!
太医擦汗:“陛下,如贵人的脉象确实是喜脉呀!”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5章 天青釉瓷
宫中嫔妃遇喜,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秋衡高兴不起来。他的脸色特别差,好像顶了一大团乌云。今日外面天气不错,秋高气爽,越发衬得这屋里诡异又尴尬。一帮子嫔妃围着帝后二人,就算想讲些吉祥话舒缓下凝重的气氛,此时此刻也断然不敢开口,怕触霉头。
梓玉瞥了眼晕在一侧的如贵人,又扫了扫底下战战兢兢的众人,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开口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算是打破掉屋里的坚冰,众人一下子活络起来,冲着他二人七嘴八舌地说好话。
梓玉微笑着,可皇帝的脸一直臭着,并不答话,如此又陷入新一轮的尴尬中。
其实,秋衡今天是彻底懵了。
他首先被柳松言算计过去,又被梓玉和如贵人联手逼得软禁太后,刚要处置如贵人,又突然冒出一个子嗣来,偏偏自己喝醉了酒,那一日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步步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他很少这样被动,实在是心烦的很!
场面骤然冷了,梓玉只好又出来打圆场,“王守福,你派人将如贵人送回淑景宫好生歇着,至于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要挑得精细些,哦,对了,再备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陪着,万一有什么,也好时时刻刻提醒着,可不能出错……”
宫里妃嫔有孕,她身为皇后总要操心。绵延子嗣,是头一等的大喜事,梓玉说话间唇角微翘,是个好看的弧度。可说着说着,她心口一窒,自小腹那一处起到心窝子都像是被人狠狠揪住,隐隐做痛。她的嘴角只得强忍着,才不耷拉下来。
梓玉叮嘱的那些话格外仔细,秋衡听在耳中,却不是个滋味儿。一想到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曾从自己指缝里一点点溜走,秋衡心里便难受的紧。那种痛苦、悔恨、狼狈、自责、怨愤和无力齐齐袭来,恨不能将他湮灭。
“够了!”
皇帝突然出声打断,梓玉一时滞住。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秋衡又连忙解释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了,没那么精细。”
“怎么能不细致些?如贵人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宫里好久没喜事了,这一桩陛下可不能省,该好好赏的。”梓玉偏头笑。
她越是这样子笑得坦然,秋衡就越觉得对不住梓玉。皇帝当久了,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生杀予夺在手,睥睨众生,秋衡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歉疚是独一份,亦是他心底最柔最软的地方。
牵起梓玉的手,紧紧攥着,秋衡小声道:“别说了,陪朕出去走一走……”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还有他二人能够明白的哀婉。
梓玉垂眸,眼圈儿控制不住地红了一道,她又何尝不明白此人的痛楚?
皇帝话音刚落,众人极有眼色地跪安了。
帝后二人并肩往外,刚到雅韵斋的院子里,就听殿内传来砰砰几声巨响,好似有人接二连三的砸碎什么瓷器……梓玉顿住步子,看向小皇帝,有些试探地问:“陛下,你要不回去看看?”里头许是太后在发疯。她今天逼得皇帝出手,此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的,想来绝不会好受。
没想到秋衡浅浅一笑,拉着她往外去,“既然已经到这个局面,就别再问其他,心狠一些,也是对她好。”
如果不将母后软禁起来,秋衡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不过须臾,便真如秋衡所料,发生了件极可怕的事!
他们说话之间,雅韵斋内愈发吵了,只听一连又嘣嘣砸碎好几个东西,里头一堆人吵吵嚷嚷的,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
梓玉转过身,就见太后披头散发的从殿内冲了出来。后面追着几个看热闹的嫔妃,稍远一些,才是几个宫人。没有嫔妃敢真的用力拉扯太后,生怕一个不注意之间,就弄伤了她。如此畏首畏尾,张氏转眼就到了梓玉跟前。她高高的扬起手,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今日万里无云,金乌遍野,碎金落在眸子里,颇为刺眼。
梓玉下意识地半眯起眼,仰面望过去,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晃眼的厉害。正待想要仔细辨认清楚,站在身侧的皇帝伸出胳膊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后,又斜跨了一步,恰好挡在她的跟前……
张氏高高扬起的手,就这么被秋衡受了过去,众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陛下!”
梓玉被挡在男人的背影里,外面都是刺目的阳光,唯独他替她庇护出一方天地来。男人的背影宽阔挺拔,像座不可企及的高山,让人安心,又让人心动。
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梓玉来不及感慨这份温存,便从秋衡背后探出身来,就见一块天青釉的瓷瓶碎片横在秋衡脖子间。
这一看,她也吓得尖叫起来,“陛下,你……快来人!”
他的脖颈白皙,里圈中衣上还落着些沉木香的碎屑,几番对照之下,衬得原本幽淡素雅的天青釉愈发莹润,泛着潋滟的光,此刻却是致命的利器。
因为激动,握着碎片的那人的手不住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力道,稍稍往里一送,一颗浑圆的血珠子就从碎片挨着脖颈那最最尖锐的地方渗出来,跐溜一下,滑到光洁的碎片上,又顺势落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若是他不挡住跟前,这就会扎进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