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姑娘”程徽试探着唤她。
“……啊?哦,是长史啊。”楚清音终于回神,连忙收敛了自己表情,掩饰性地移开目光,匆匆站起身来。“王爷已经走了?那我们一会儿也回去吧。”
“请恕在下贸然发问……”虽然知道自己不该随便过问这些事情,但这两人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程徽也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楚姑娘与王爷……究竟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他听我说了拒绝的原因之后,将计划改成了假结婚,并且答应婚后一年只要不出意外,就可以帮我死遁,改换身份。”楚清音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出于直觉推断,程徽总觉得事情应该远不该这么简单而已。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到此为止,却听见面前人以介于感慨与赞叹之间的口吻,深深地叹了口气。
“长史,你们家王爷真是个好人。真的。”
对于自己和楚清音每见一面,就被对方发一张好人卡这件事,秦景阳自然是毫不知情,离开那处院子后便又偷偷溜回了金器店。他久久不归,映玉已经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见他终于出现,几乎要喜极而泣。两人连忙又换了衣裳,这才重新出去找两个轿夫,启程回转楚府。
坐在轿子里,秦景阳手中握着一只金镶玉的簪子,心不在焉地把玩。
这小玩意是在方才的金器店中买的。虽说做工还算精致,可价钱并不高,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事。但是刚刚临走时,想起每天楚清音总要早早起床,赶在两人灵魂转换之前,将一天的衣服首饰妆容都打理完毕,他却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下了它。
楚清音日复一日,兢兢业业地代替自己出席早朝、会见大臣、处理政务,临了还要抽出时间磨练武艺,熟悉大周各地的风土人情,比起她来说,自己扮演成闺阁女子时的态度,好像确实是太过敷衍了点。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手指抚摩着簪子上细密整齐的螺纹,秦景阳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个女人或许会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但事实究竟如何,却只有襄王本人才清楚。
他是不会——也不可能——在婚后一年履行承诺,让楚清音离开的。正如他秦景阳无法从朝堂时局中脱身,去做一个闲云野鹤,作为北周摄政王这个身份的另一个拥有者,楚清音也同样身不由己。他不能为了实现对方的愿望,而将自己一方所有人的命运拿去冒险。命运使然,并非当事人的意愿所能左右,身处这个地位,有些东西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
楚清音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恐怕也是出于做不得难道还说不得的心理,实际上并没有抱多少能够实现的希望。所以,在他作出那个承诺,并且表明自己会同样试着为她做出改变的时候,她才会露出那般难以置信的神情。
同时,秦景阳也相信,如果他固执己见,言辞激烈地反驳了对方,并且强制宣布维持原有决定的话,最终做出妥协的,肯定不是自己。但不知怎么的,襄王地啊你啊觉得他似乎并不希望看到那样的情形成为现实。
他希望在今后的相处之中,楚清音能够改变想法,心甘情愿地决定以王妃的身份留在自己的身边。此举无关爱情,秦景阳心中很清楚,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对对方产生任何类似心动的感觉,只是两个被命运绑定的无奈之人,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他知道这样对楚清音并不太公平,所以在这个前提之下,他愿意投桃报李,让对方能够活得更加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但如果即便是这样,一年期限到了之后,楚清音依旧要走呢?
那就……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尽量在八点半之前。
王爷和楚二目前——至少在非潜意识里——都没有爱上对方啦,毕竟他们虽然每天都在围观对方的一日作息,但是直接的互动并不多。所以楚二觉得累想走,王爷处心积虑想留下她,却也不是因为爱情。不过我们可以坐等他俩自打脸的那一天~o( ̄ヘ ̄*o)
【预告——楚敬宗:我要带全家出去旅游。秦景阳:求拼团。楚敬宗:……】
P.S. 卷名无误,就是“喜”窗烛~~~~
☆、生米煮成熟饭
秦景阳的诚意,楚清音很快就感受到了。
从前的襄王殿下白天只有两件事可做:吃饭,以及睡觉。虽说也是因为晚上经常要加班加点地处理政事,不得已在下午补眠,但他本人也确实对闺阁女子的日常生活敬谢不敏。
衣裳越不花哨越好,发式越不复杂越好,首饰越不闪亮越好,妆容没有最好。抄佛经?奏折都看不过来。侍候花儿?没耐心。逗小鸟?怕捏死。荡秋千?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做女红?呵呵。
其实对于男人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楚清音也不是不能理解。世俗使然,女扮男装总是要比男扮女装要简单,心理障碍克服起来也容易些,况且楚二姑娘的身份就算再高贵也大不过摄政王去,生活质量无缘无故地降级了,谁都会心里不舒坦。再者说,这古代女子的生活,也着实是太无聊了些,约束还多,就连她这个真女人有时候都觉得压抑难消受,秦景阳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尽管是这样,偶尔楚清音也希望他能再稍微敬业一点。毕竟他们两人都不是原主,就算性格剧变可以用遭难后清醒了作为解释,但是所有的作息习惯都在一夕之间改变了,怎么说也都太突兀了。也就多亏是这楚家,在京城的都对这楚二姑娘漠不关心,对她关心的又都在边关几年才能见上一面,再加上秦景阳生得一手好急智,这才每次都在别人有所怀疑的时候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
所以,在回忆中看到襄王殿下尽管一脸别扭、却还是坐在梳妆台前整理首饰的时候,楚清音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就甭提了。恍惚之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情。当然,这是绝对不能让秦景阳知道的。
相比之下,她作为摄政王的日程就显得没那么值得说道了。南梁使臣离去后,朝廷结束了阶段性的特殊时期,再次恢复到常规的运作当中。很快,不出二人所料,纳征之礼的事情又被再一次提上日程,然而让秦景阳和楚清音都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居然有人抢在了他们前面,奏请皇帝,将仪式的时间再推后一些。
这位半路杀出的队友不是旁人,正是楚二姑娘的老爹,当朝左丞相,楚敬宗。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楚敬宗的祖籍在赵郡蒙城,出身说起来并算不得太高,上数八代只是家道殷实的富农。直到六世祖这一辈才突然开窍,懂得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真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从他的祖父起,楚家开始发迹起来,逐渐从农户晋升到了士人阶级,最后终于供出了他这么个出息的大官,而楚家也渐渐发展成了当地的望族。
为了表示不曾忘本,楚敬宗尽管事务缠身,每隔三两年也定会回一趟故乡,有时是独身前往,有时则是携妻带儿。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皇帝与摄政王,对此都是知情的,两兄弟也分别给他批过假期。不过这一次,中间倒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却是除了左相之外,谁都不知道的了。
说起来这个根儿还出在准太子妃的身上。其实早在三年前秦景阳牵头定下了这桩婚事后,楚敬宗便带着二女儿回过一趟老家,算是将这喜讯通知给家中的长辈。本来这么一次也就够了,但是没想到临到了要行纳征之礼的关头,却是频频出了状况。
先是主婚人襄王被刺,朝中动荡;接下来楚清音落了水,劫后余生却是性情大变,也不再服他管教;总算眼见着要举行仪式了,又被南梁的不速之客强行打断。每发生一次意外,楚敬宗就心惊肉跳一次。这么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回,饶是他素来自诩不语怪力乱神,心中也难免有些犯嘀咕了。单单一个订婚礼都要这么一波三折的,将来真正嫁进东宫那还了得?听说老家那边的神婆挺灵的……
于是,就在这个封建迷信的动机的驱使下,左相向皇帝提出了请求延缓仪式,容他在女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之前,最后带着她回乡祭祖一次。北周原本便重孝道,这个理由简直正当得不能再正当,找不到任何可以驳回的借口。故此,作为白天上班的摄政王,楚清音便大笔一挥,批准了自家便宜老爹的请求。
晚上秦景阳知道了这件事后,却是大喜:他正愁找不到结婚计划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这边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
“王爷也要去赵郡?”清早散朝回来,从程徽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楚清音不禁惊讶。
“正是,并且在下也会同去。”长史点头道,“楚姑娘批阅过最近的奏折,应是知道去年当地天候异常,频繁降雪终究成灾。当时朝廷虽然拨了粮款赈济,但善后的工作却远远不止于此。”
“今年开春后,积攒一冬的积雪因回暖而迅速融化,又兼数度暴雨,如今已经形成了春涝。赵郡的河道大多窄浅,不能及时疏浚,灾民们不但无法及时进行播种,连每日三餐住宿都岌岌可危。赵郡是产粮大郡,倘若事态不能尽快解决,影响甚至会波及全国。”
“道理我都懂,可这肯定不是你们要亲自去的原因吧?堂堂北周人才济济,难道连个治灾的能吏都找不出,非得由摄政王亲自出马么?”楚清音依旧不解。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担心我们两个分开的太远会出意外么?但是留一个人在京中反倒更好吧,便于观察朝中动向什么的……”
长史尴尬地咳了一声:“倒也……不是这个缘故。王爷的意思是,趁着这次楚二姑娘能够走出相府、到外面去的机会,双方趁机提出同行,然后在途中或是到赵郡后,伺机制造意外,让……让……咳咳,让生米煮成……熟饭。”
“噗!”楚清音正低头喝茶,听见最后一句话大半口都喷了出去。好在两人之间距离够远,不然长史的衣服可就遭殃了。“这是他原话?你们家王爷这么奔放,长史你没有什么感想么?”
程徽的表情越发尴尬起来:“王爷所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意思,楚姑娘误会了。”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长史你平时看起来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对这些事情还是很懂的嘛。楚清音在心中揶揄了一句,脸色正经起来说道:“洗耳恭听王爷的妙计。”
程徽道:“楚姑娘已知,按我大周祖制,一旦太子妃与皇后的人选定下,除非女子亡故、肢体残缺、私德败坏,或是亲族犯下谋逆的重罪,否则是不能解除婚约的。以现今的条件来说假死太过困难,肢体残缺自然不可行,那么能做文章的,便只有私德败坏这一条了。”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楚姑娘放心,王爷自然不会让您背负骂名。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待夕祸福,虽说这男女之间有大防,但意外总是在所难免的。若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王爷与楚姑娘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为了皇室的脸面考虑,与太子的婚约也只能解除了。而后王爷自然会负起责任,将楚姑娘以正妻之礼娶过门,迎为襄王正妃。”
虽然早在当初秦景阳设计令不知情的苏婧柔作为中间者,为两人搭桥见面时,楚清音就已经见识过了襄王的厚颜无耻,但是听了这个处处槽点却又无从反驳的计划之后,她依旧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怪不得男人昨晚两眼望天地在纸上写东西,写完了折起来二话不说就交给了程徽,合着是怕她先从记忆里看到啊!
“……我便是没想到,禁锢女子自由的礼教还有这种用途。”震惊之下,她喃喃说道。
程徽无奈地笑笑:“这也算是剑走偏锋了。如若不然,这个矛盾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也唯有这等看似荒谬的法子能够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