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务室,周秉昆说:”你笑吧,我不在乎。“于是柱子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完后对周秉昆说:”还好你家里有钱,你让你爸妈赔钱给他们吧。“”不行,我不能向我爸爸妈妈要钱。“周秉昆望着柱子说道,”我得向你借钱。“”哦。“柱子再也笑不出来了。
周秉昆说:”你叔不是给了你一张存折么?你先把钱取出来给我用,我一定会还你。“”不行。“柱子立即回应道,”那是我叔给我的生活费,我不借给你。“可是晚上的时候,周秉昆的手里已经攥了柱子从存折里取出来的生活费。两人去了游泳馆,站在场馆外面空地上偏僻的角落里等。柱子原以为能够把周秉昆伤成这样,对方一定有好几个人,可是天黑之时,只有一个络腮胡男人从远处直接走过来,那把胡须非常抢眼,柱子立刻想起来此人来过游泳馆,周秉昆曾经花了很多时间和他聊天。
周秉昆小声对柱子说:”就是他了。“络腮胡走近了,对柱子上下打量,然后点了一支烟,抽两口,问周秉昆:”你带个帮手来也不行,钱带了没?“周秉昆把手里的钱往前一伸,”30块。“络腮胡怒道:”你小子是不是还嫌挨揍少啊。你害了我你知不知道。上次我警告你的时候你丅他妈是不是个痴呆儿呀。我说的是30块么?“这种粗俗的话语把周秉昆和柱子气得不轻,气呼呼地站着。周秉昆大声说:”我只有30块,你要不要?“络腮胡注意到柱子眼神中的凶狠,有些胆怯,僵持了好大一会儿,走过去从周秉昆手里猛地把钱接过,数了数装进口袋,又指着周秉昆骂道:”你丅他妈的是在装傻,我不相信你是弄丢了,明摆着你是自己起坏心留下了。妈的当初老子信任你才拿给你看,你却扭过头咬老子一口,真丅他妈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遇到你这种变态老子要倒八辈子的霉。“他转身要走,似乎突然觉得最后一句话很有意义,又一边走一边转过头来,指着周秉昆,嘴里叼着烟却能清晰地大声骂道:”你绝对是个变态。“柱子和周秉昆愣愣地站着,夜色笼罩,冬天的风吹过来吹过去,在楼房之间呜呜地响。柱子问周秉昆:”你不是说让这人去辅导员面前道歉的么?现在人都不见了。“周秉昆说:”有你跟着,就不用让他去道歉了,你只要跟辅导员说你亲自看到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辅导员肯定会相信。“柱子丢下周秉昆,气呼呼地独自往回走,周秉昆小跑着追上去,跟在柱子身边说:”王玉柱,你不要相信那人说的话。“柱子质问周秉昆:”你指的是哪句话?“”哪句话都不要相信。“”我不相信的是你。“柱子停下来面对周秉昆,怒道,”如果真的是弄坏一块儿手表,那人干吗要骂你是个变态?你从我这里借钱,可是对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我迟早会告诉你的。“周秉昆争辩。
但是这句话此时没有什么意义,柱子快步往前走,周秉昆在旁边小跑着追。柱子摆脱不掉周秉昆,心烦地喝道:”你不要跟着我,我不想再和你说话。“周秉昆说:”就算我不跟着你,可是我也要回学校呀,我也得走这条路。“有两周的时间,柱子心里怨气难消,一直对周秉昆不理不睬,周秉昆多次主动和柱子说话都没用。到了周末,柱子去看王芃泽,敲门后看到姚敏和姚瑞都在家里,王芃泽穿得厚厚的从大卧室里走出来,笑着迎接柱子。
姚敏和姚瑞再厨房里悉悉索索地不知在做什么,王芃泽和柱子坐在沙发上望着电视,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有王小川是唯一的活跃分子,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跑。
王芃泽问柱子:”你冷不冷,柱子?“说着握了握柱子的手,却发现柱子的手比他的手要热。柱子发觉了,疑惑地问:”叔,你很冷么?“王芃泽望了望窗外,皱着眉头道:”可能是感冒还没有好完全吧,我觉得今年冬天特别的冷。“王芃泽站起来,到厨房门口对姚敏说:”我带柱子出去走一会儿,活动活动。“姚敏说:”你们在家说话吧,待会儿我和小瑞也要出去了,去逛街。“王芃泽说:”这么冷的天不要逛街了,你们还是在家吧。我带柱子去我妈妈那里,中午就在那儿吃饭了。“姚敏说:”那你把小川带上。“王芃泽说:”好。“为了御寒,王芃泽戴了棉帽子,围了厚厚的围巾,又给王小川戴上帽子和围脖,抱起来,和柱子一起下楼。走在巷子里的时候,王芃泽看到柱子的脖子光秃秃里裸露着,就问:”你真的不冷么,你还是围条围巾吧。“说着右手抱王小川,左手把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
”我真的不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体。“柱子拦住王芃泽的手,把那条围巾重新围在他的脖子上,又把王小川接过来自己抱着。
王芃泽笑道:”南京的冬天不比你们北方,你们那里虽然冷,但是冷得干脆利落,穿暖了会觉得冬天很舒服,而南京只是冷,怎么穿都觉得冷。“柱子问:”我听奶奶说,你的身体并不好,经常这个病那个病的,是不是真的?“王芃泽笑了笑,望着小巷的尽头若有所思,”我妈妈只是看到我家里的状态,其实我只要一出去考察,只要离开南京,就什么病都没有了。我在你家隔壁住了一年,你看到过我生病么?“柱子说:”看到过。“王芃泽对柱子的回答表示怀疑,转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真的看到过。“柱子说,”身体不好就是身体不好,你找再多理由也没用,你得锻炼身体了。“柱子问王小川:”小川,你说你爸爸是不是身体不好?“王小川声音清脆地回答:”是。“王芃泽无奈地笑。
王芃泽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柱子在旁边帮忙,那时王小川非要奶奶带着他去筒子楼前的空地上玩。老太太牵着小孙子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神色慌张地回来,看厨房里没有别人,就紧张地问王芃泽:
”小川是怎么了?刚刚他和另一个小孩子争凳子,突然开口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哦。“王芃泽问,”怎么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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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最初只是对周秉昆的身体有些微的厌恶,觉得房间光线的昏暗与周秉昆皮肤的虚白搭配得让人不舒服,可是渐渐的,柱子望着冷而凌乱的房间开始陷入恐慌,像是堕入了不可挽回的罪之深渊,他无法理解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他快速穿上衣服,急切地想离开这个不愿再次面对的地方,他对这里不熟悉,也不愿去熟悉。走之前他去周秉昆的床上抱来一床棉被,抖开了,丢在周秉昆的身上,周秉昆在睡梦中扭动了一下身体,并未醒来。柱子关上门走了。
他站在大街上无处可去,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赶往自己的方向,他突然伤心地明白自己的人生是没有方向的,王芃泽虽然陪伴着他,但是王芃泽有王芃泽自己的方向,不可能陪着他一辈子。他觉得自己难过到了极点,有一种眩晕,只能向王芃泽寻求援助,此时此刻,唯有王芃泽是他灵魂的支撑。他摸摸口袋,还够买一张去往王芃泽母亲家里的公交车票。
站在站牌下等车的时候,他清醒地认识到就算见到了王芃泽又能怎样,他不可能把这些事情讲给王芃泽听,就算讲出来了,王芃泽也不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有些事情是命运,只能自己默默承担。他犹豫着衡量还要不要去找王芃泽,可最终说服不了自己的脚步,公交车来了,他毫不迟疑地上了车。
他觉得额头冰凉,从来没有过的疲惫与困倦,就靠在车窗玻璃上沉沉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公交车走走又停停,车窗外是尚未结束的灰色的冬天。
他差点儿坐过站,挤过人群冲下车门后,从路边的商店里看到已经快12点了。他顺着巷子低头匆匆地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在前边响起来:”柱子。“柱子抬起头,看到老太太提着个大饭盒正迎面走过来。
柱子疑惑地问:”奶奶,你要去哪儿?“”我去医院给芃泽送饭,他住院了。“”啊。“柱子的眼泪突然间就流了出来,”我叔怎么了?“柱子流泪是因为旧伤加新愁,正是感情脆弱的时候,又听到这个消息,等于是往新鲜伤口上撒盐。老太太慌了,她没想到柱子和王芃泽的感情这么深,本是一个需要安慰的老人,此时却反过来匆忙地安慰柱子。
”柱子你别哭,芃泽不是什么大病,前几天他们单位检查身体,他有肝硬化的迹象,所以去住院治疗。其实不住院也可以慢慢调养,但他们有这个医疗的福利,所以才住到了医院里。你别想得很严重,快别哭了。“可是柱子的眼泪流个不停,用棉衣的袖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止住了,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饭盒,陪着她一起去医院。
王芃泽穿着蓝条纹的病号服,正坐在病床上看报纸,房间暖暖的,好几张病床,可是只有王芃泽一个病人。柱子搀扶着老太太走到病房门口,急不可耐地先推门进去了,王芃泽的目光离开报纸,抬起头来笑着向柱子打招呼:”柱子,你怎么来了?“看到王芃泽并无痛苦之色,柱子放了心。他回头扶老太太进来,两人搬了凳子分开坐在王芃泽的床边,一边一个人,老太太把饭盒掀开,有两层,一层是米饭和菜,一层是个汤。王芃泽问柱子:”你一定还没吃饭。还好我妈妈每次给我送的饭都多,我给你拨一半。“柱子说:”你快吃饭吧,不用管我了,我不想吃。“柱子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是没有胃口吃饭。但是王芃泽不理睬他这句话,拿过饭盒的盖子,在老太太的帮助下把饭菜拨了一半到盖子上,这时才发现没有另一双筷子。老太太对王芃泽说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去把筷子洗一下给柱子。王芃泽看了一下柱子,笑着说也好,反正柱子不嫌弃我的口水。
柱子望着王芃泽的脸,觉得明显苍白了。他心里难过,把这个发现说给王芃泽听,王芃泽说不是苍白,是病房的墙太白了,映得人人脸色都苍白,医院嘛,就算没有病,进来以后也会觉得身体有问题。
王芃泽问:”柱子,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情绪不对,学校里没有发生什么事吧?“柱子说:”没有。“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突然间万千苦楚让他忍不住又要流眼泪,干脆”嗵“地一下往前倒在王芃泽的腿上,把脸埋进棉被里,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