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野听他这样说,脸却更黑了三分,这次终于没忍住,小声嘟哝了一句:“爷什么都替他着想……怎么就不替自己想想……”
贺顾正在出神,一时没听清征野说了什么,道:“你说什么?”
征野却哼了一声,再不说话,只气鼓鼓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贺顾这次打定主意不告诉裴昭珩他有了“喜脉”,又把孩子落了的事,心中没了顾忌,主仆二人便加快脚程,很快到了阳溪镇上。
北地三府——宗山、承河,武灵,阳溪属于武灵府,地方其实不大、也不算繁华,但贵在恰好在昆穹峡的出口,这处关隘是个兵家必争之地,阳溪镇上便也因这个原因,习武的、走镖的、跑江湖的,什么人都有。
裴昭珩原要往武灵府去,本来只是途经此地,但他有心见贺顾一面,这才没继续前行,暂时落了脚。
不过阳溪是小地方,他是堂堂的亲王之尊,刚一落脚,自然是惊动了驿丞,驿丞又一溜烟的赶紧去通知了知县老爷,那老知县上了年纪,在家中攒了一辈子的钱才捐得这么个官,他从没见过京中大员,眼下知道王爷来了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自然是心中忐忑,赶紧屁颠颠的来了。
只是老知县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琢磨着这位年纪轻轻的王爷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菜,叫下人去准备了,却发现王爷并不买他的账。
裴昭珩端坐庭中长椅上,目光扫了扫面前桌上摆着的一桌菜色丰富、鲜亮的珍馐,面上却没什么神色,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老知县见他如此,心中不免惶惶——
难道是他招待的还不周么?
裴昭珩道:“阳溪这样的地方,钱知县能凑出如此一桌宴席,倒也是辛苦了。”
钱知县闻言,赶忙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点头哈腰的干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三王爷是奉陛下之命北上,钦差大人亲临阳溪,我们这小地方真是蓬荜生辉,下官自然不敢怠慢。”
裴昭珩道:“本王有一事不解,钱知县可否解释一二?”
钱知县道:“王爷但说无妨。”
裴昭珩道:“临近年关,为何阳溪镇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钱知县闻言,挠了挠腮帮子,讷讷道:“这……这……”
裴昭珩道:“本王问你——”
“为何?”
钱知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位王爷分明年纪轻轻,且生的又如画里头的神仙中人一般俊美好看,可他只是这样淡淡问了两个字,那双本该波光盈盈的桃花眼,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扫过来,却莫名叫他心中一下子有些发毛,背后也禁不住生了一层冷汗。
钱知县没读过什么书,只听过茶馆里的先生说书,此刻便福至心灵的立时联想到了一个词——
不怒自威。
他膝盖一软、当即便跪了下去,叩了个头,苦着脸道:“这……王爷,实不相瞒……宗山那边,自打两个月前,便有西北的蛮子打秋风,日子不好过,一时往南来避难的流民骤增,只是本地的百姓不愿接纳,这才……这才……”
裴昭珩“哦”了一声,淡淡道:“原来钱知县还看得见这些流民,本王还以为知县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眼神不佳,什么都看不见呢。”
钱知县听他这样说,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嘴唇喏喏了片刻,道:“下官……下官……”
裴昭珩道:“这样多的流民流落阳溪街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本王一路所见不知凡几,你为何既不施粥场救济,又不与朝廷上报,便眼睁睁看着他们流离失所,不闻不问?”
钱知县这下终于听出来三王爷这是在兴师问罪了,吓得赶忙磕头道:“这……这前线有了战事,灾民、流民自然是在所难免的,况且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我们阳溪只是小地方,衙门里钱粮又……又不多,这样多的流民若都要救济,下官实在是施不起、也设不起这样的粥场啊!”
裴昭珩听他这样强词辩驳,面上仍然没什么神色,右手却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当即激的那原本好端端放在桌上、装着一盏上好银松露的小瓷盏飞起了半寸高,又“哐当”一声落了回去,吓得钱知县几乎腿肚子一软。
“强词夺理。若是府衙钱粮不足,为何不向朝廷奏秉,难道户部还会短了阳溪的不成?”
钱知县苦着脸抬起头来,道:“不是下官不奏秉,只是……只是下官一个小小的知县也做不得什么主啊,此事即便下官有心奏秉,也得先问过武灵府的上官,那边若是不同意……下官……下官也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裴昭珩皱了皱眉,道:“你是朝廷任免的阳溪知县,正七品官员上书奏秉,上可通议政阁大臣,下可通六部堂官,哪里又来什么纳谏直奏还要问过‘上官’的规矩?”
钱知县小声道:“这……这……三王爷有所不知,在咱们北地三府,这些可都是经年的老规矩了……”
正此刻,庭院门外传来一个小厮通秉的声音。
“知县老爷,外头有位军爷求见。”
钱知县正是心烦的时候,当即便皱眉答道:“什么军爷,叫他等着!本官在见贵客,早吩咐过你们不要打扰,怎么这样没眼力,什么阿猫阿狗竟也敢放进来搅和,本官……”
小厮在门外道:“可他说他是来见三王爷的。”
小厮话音一落,钱知县便看见眼前那方才还一直面色淡淡、气定神闲的年轻王爷忽然抬起了那双形状漂亮却又淡漠的桃花眼,道:“叫他进来。”
钱知县一愣,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