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了近三日的皇后病愈醒转的消息,随着清晨的第一道日光,一起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便是把儿子里里外外数落了好多遍,提心吊胆的闻贵妃听说皇后无恙、烧已退了、人也醒了后,都不由得在自己宫中的小佛堂里对着神像连连揖拜,口里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皇后福大命大,还好没事。
闻贵妃入宫多年,她虽有个儿子,却早已无心争宠了,女人对于一个男子,到底有几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是最敏锐不过的,皇上的心里满满的只装着个小陈皇后,旁的女人都可有可无,她自己也不过是倚仗着哥哥的本事,才能在后宫中比别的妃嫔过得体面,闻贵妃心里是门儿清的,要拼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谁也拼不过小陈氏,要是不信,且瞧瞧当年那位不信邪的,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道几丈高了呢。
如今她那傻儿子叫人陷害,虽触怒了天颜,又被训斥了,但陛下却毕竟也没真的怎么责罚于临儿,临儿和陛下也总归是父子,虽说牵扯到皇后,是碰了陛下的逆鳞了,但只要皇后娘娘没事,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她还能给儿子求求情,陛下也会宽容一二,可若是娘娘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临儿这回闯下的祸,恐怕就不是求情能糊弄过去得了。
裴昭临见亲娘千恩万谢,虽然这两天被她训得狗血淋头,还是忍不住念叨着委屈道:“……可是根本不是我叫那人故意通禀,惊害母后的,是他自己做事不过脑子,也不知道先来问问我……”
闻贵妃眼一瞪,手里的佛珠也不拨弄了,抬手就去拧裴昭临的耳朵,口里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这糊涂东西,枉本宫这两日,跟你费了那么多口水,难不成你竟还想不明白,你父皇为什么生你的气么?你真以为你父皇跟你一样糊涂?想不到那人不是你故意叫进殿去通禀的么?你父皇气的,是你掌着整个玄机十二卫,却察觉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生了异心,生生叫人钻了空子,又管不住巡防,被人当刀使,当初你父皇扛着那些个言官的唧唧歪歪,放了十二卫给你管,你却这般没用,他岂能不气?”
裴昭临被亲娘拧的“哎呦哎呦”直叫唤,连连道:“儿臣知道了,儿臣知道了,母妃别拧了,好疼——”
闻贵妃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撒开手,裴昭临一边揉耳朵一边道:“这两日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此事,定然和大哥脱不了关系……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样缺德?偏偏父皇还一直那样相信大哥,真是气煞人也。”
闻贵妃瞥他一眼,道:“你只知道说,有个什么用,倒是拿证据出来找你父皇申冤去啊?”
证据裴昭临自然是找不到的,所以他也只能骂骂咧咧的把这口气暂时先受了。
东宫里太子还不知道那边有人在骂他,他狠狠打了个喷嚏,吓了底下的小内官一跳,那小内官正犹豫要不要问问太子殿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裴昭元便揉了揉鼻子,皱着眉道:“何时醒的?”
小内官躬身道:“回殿下的话,听说是昨儿夜里就行了,今日天明,芷阳宫的人才去揽政殿里通传给陛下的呢。”
太子沉默了一会,道:“父皇去芷阳宫了?”
小内官道:“是,陛下一得了信儿,便带着王公公直接往芷阳宫去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道:“知道了,你出宫一趟,去叫岳大人家的公子进宫来,孤要见他。”
小内官应是,转身退出殿门出宫传信去了,等岳怀珉得了信儿,赶着进了宫时,已经快到午时了,他一进东宫内殿,便瞧见太子正坐在案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棋盘,然而岳怀珉定睛一看,那棋盘上又分明未布棋局,根本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在看个什么。
岳怀珉跟随他多年,瞧见那空无一物的棋盘没有两息功夫,便立刻意识到了,此刻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果然,他还没开口,太子便道:“姨母醒了。”
岳怀珉微微一怔,半晌回过神来,面色忽然大变,好容易才压低声音道:“醒了……如何会这样快?”
太子捻起一粒白玉棋子,捏在指尖,面无表情道:“当初人是奉英去太医院找的,也是奉英拍着胸脯,跟孤打包票,说那副药喝下去,不烧个七八日,断断不可能醒来,就算七八日后醒来了,脑子也再不可能清醒,可如今不到三日,人说醒就醒来了,孤也还想问问奉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差事又是怎么办的?”
岳怀珉吓了一跳,连忙撩了衣袍下摆,扑通一声跪下道:“这……这……太医院的人,也和我打过包票啊,他说那副药,姓文的老头不曾察觉有异,也的确送进芷阳宫给娘娘服下了,可如今怎么会这样快就醒来了……我的确也不知……对了,听说驸马举荐了个医女,送进了芷阳宫给皇后诊看,会不会是这医女……”
然而他话没说完,太子却已经抬手猛然在案上重重拍了下去,“啪”的一声,吓得岳怀珉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回了喉咙口,不敢再说了。
太子一向涵养好,喜怒不形于色,可今日却是岳怀珉头一次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他额上都不由得冒了一层细汗。
太子冷声道:“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多半是太医院的人根本就没把差事办妥贴,说到底也不过是他们糊弄对付,从头到尾都没人亲眼看着药被姨母吃下去。”
太子说完,抬手把那枚棋子扔回了棋盒里,他闭目沉默了良久,才重新睁开眼看了看仍然跪着的岳怀珉,忽然叹了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眼下孤不便出宫见舅舅,否则怕父皇起疑,你去和舅舅说一声,叫御史台的人把折子都按下吧,不必再上奏了。”
岳怀珉应了是,这才如蒙大赦一般转身退出了殿门。
他一离开,东宫内殿便又只剩下了太子一人,又归于一片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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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一转眼已快到正月十五了,只是汴京城中寻常人家一片欢腾,沉浸在新春佳节的欢喜气氛中,皇宫里却远远没有这样的好氛围。
或许是因着除夕宫宴上发生的事,皇后又大病一场,虽然后头好歹是醒过来了,可身子却也还虚弱着,皇帝日日都去芷阳宫陪伴,虽说皇帝没吩咐过,但宫里个个都是人精,眼下帝后一个病着、一个明显心情不好,宗山的长公主也生死不知,各宫的喜庆节仪,便都悄悄摸摸不声不响的取消了个七七八八,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冒尖。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存了心不让皇家过好今年这个年,正月十五那日,太子遣去宗山探看长公主的人马回来了,也带回了庆国公主裴昭瑜薨了的噩耗——
年才刚刚过去,宫中张的灯、结的彩也还没来得及撤掉,谁都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短几日功夫,竟就要换成给长公主挂的白幡了。
消息传了开去,一时震动朝野,京中更是一片哗然。
谁能想到,这位半年前大婚,还举国同庆,欢腾一片的长公主,竟然就这样香消玉殒、芳魂永逝了呢?
那时整个汴京城,可都一齐目睹了她是何等深受君父宠爱,锣鼓喧天仿在昨日,且不说疼爱公主的帝后二人,听闻这消息皆是悲恸欲绝,皇帝当即便罢朝三日以尽哀思,便是有幸在公主和驸马大婚当日,瞥见她半副丽影、倾国颜色的平头百姓们,想起她来,也不由要黯然神伤。
最伤心的应当要数那位驸马爷——长阳侯府的贺小侯爷了吧?
虽说一直有公主与驸马感情不睦,长公主也是因着驸马之故躲到宗山去这样的传言在,可如今长公主遇难的噩耗传回来,帝后也并没有责难与他,可见这传闻多半不足为信,而且很快,另一件事便又彻底证明了,驸马与公主,当初定然是情意甚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