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很阔气,在朱雀大道上算是数一数二的高门府邸了,但是出人意料的,林昆的小院却十分简朴。
甚至从前有小贼造访,进来转了一圈又出去了,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林公子的别园守卫如此大意——
实在没什么好偷的。
银止川坐下后打量这间林昆的会客之所:
一张桌案,一面堆满了书的墙架,再就是一盏提神的熏香炉。确实相当简陋,和普通人家出身的贫寒士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唯一看得出这位御史身份显贵的是角落里的几只空酒坛——那都是惊华宫里特赐的宛荒酒,极其珍贵。能得到的都是盛泱非富即贵的簪缨家族。
林昆是喝酒的,常常醉后写诗。
写好后,却谁也不给看,只是彻夜在那白宣纸上宣泄着风流意气,然后再即刻销毁。谁也不知道他在那纸上写了什么。
这点倒是和他清俊雅致的外表不同。
“稍等。”
林昆在银止川的后面进来,将桌案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桌上有一盏没怎么喝的茶,大概是李斯年留下的。
林昆给银止川重新倒了一盏,以两指推到他面前。
“下个月二十就会行向神女河河神的祭礼。”
半晌,银止川打破了沉默,开门见山道:“你去见过沉宴了?”
林昆无声认可,却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道:
“陛下不愿意放弃废除钦天监的打算。”
银止川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想,这当然,不废钦天监就留不住楚渊了。
更不提钦天监平日勾结世族,建立党羽,还做了那麼多腐败事,想让沉宴不除都不行。
“但是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大动干戈的时机。”
林昆望着窗外说:“钦天监与太多世族纠葛不清,更不提在民间,神祗是多少百姓奉为至高的信仰。此时废除钦天监,无异于给重病之人下一剂虎狼之药。……盛泱,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你觉得盛泱是‘垂死之人’?”
银止川挑了挑眉。
林昆垂眼看着桌案上的茶,轻笑了一声。
是啊,其实他们都知道。
无论是谁,都有一种无从言说的预感。只是他们又从不说破,没有任何人提起,就像一种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默契。
“沉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良久,银止川开口道。“……因为,他很害怕。”
沉宴不是先皇后的亲生子,他的生母是一名出身低微的宫女。
先皇后是世家大族的幺女,氏族在前朝势力很大。所以她没有产下先帝的皇子之前,不容许任何嫔妃诞下子嗣。包括公主。
先皇后嫁进宫中二十年,先帝就二十年没有子嗣。为君者做到这个份上,也实在耻辱。
直到后来先帝极偶然地宠幸了沉宴生母,又将她忘在脑后。这个不被任何人关注的低微宫女才诞下了先帝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沉宴生母自然被赐死了,先皇后将沉宴领回了自己的宫。
沉宴忍辱数十年,直到登基后才报杀母之仇,拉开清缴世族的帷幕。
“所以……他太害怕了。”
银止川说:“他害怕像十七年前那样,再失去楚渊一次。更不提两次向他最重要的人动手的都是世家。……你让他为了钦天监,忍让退步,那是不可能的。”
“生母和楚渊……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啊。他绝不会让十七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
林昆手指摩挲着白玉杯壁,看着里头微微舒展开来的青色茶叶,长久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