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梦境发生的时候,他能够完全沉入在梦中,随着意识的惊醒而拔出。第二次发现自己还在梦中的时候,他能够清醒地辨别出世界都是根据他的自我意识反应构成的。
可是第三次,在看到对方熟悉的动作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产生了一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恍惚。
但是燕危此刻已然明白了过来。
那个飘荡着好几搜铁船的血海,只是他梦境中最深的一层而已。但他在那一层梦中惊醒以后,并没有立刻醒过来。这个副本,本来就是有真假的两个玩家存在,他的梦境正好撞到了这一点,从而让他不仅仅在梦境与现实中摇晃,还在真与假的晏明光中摇晃。
这些真假掺和在一起,意识很容易进入无法自辨的模糊中,不断地质疑与挣扎,最终无法分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见到的是不是真的晏明光。
这恐怕也是副本的一环。
刚进入副本时,介绍背景的话里面曾经提到过——“他阴晴不定,会款待上山的客人,也会突然杀了他们。”
傀儡出现的时候燕危就想过,那个黑袍人似乎没有对玩家动手的打算,会杀玩家的只有恶傀和玩家自己,那这个所谓的“突然杀了”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看来……这个“突然”,指的就是在城堡里的人会随机陷入无法自拔的梦。
梦可能是人最深处的远景,但也有可能是最深处的恐惧。
欲望和恐惧,正好是让人最无法自拔的两种情绪。
这个副本从头到尾就是对人性、心理和意志的折磨与考验,它不仅让玩家分不清自我,还安排了这种精神层次的影响。要摆脱这些影响,别的玩家根本帮不上忙,必须自己找到一个清晰的杠杆。
他骤然可以依仗着不死状态,在实在找不出破绽的时候,用自杀的方式来验证是梦还是现实,但是这个方法其实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梦境都是虚假的,他在梦境中看到的时间流逝、不死状态,其实也未必是真的。二分之一不死也是他认知中的一个成分,无法成为破除他认知构成的世界的杠杆。
眼前,晏明光递出风衣的手又往前动了动,示意他赶紧穿上外套离开。
燕危没有动。
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淡茶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环顾四周,神色幽然。
片刻,他轻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周遭的所有画面在这一刻消失,闭上眼的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副本,这些设计,每一环都抓住了我因为失去过记忆而拥有的软肋。你是在针对我吗——”
“楼。”
没有回答。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燕危自然也不指望有任何答案。
他勾了勾嘴角:“那‘你’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吗?‘你’也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吧,不然的话,早就直接杀了我了,用不着借用这些。既然规则存在,那这种副本中的本我和他我、梦境与现实的分辨,是每一个玩家都可能会遇到的。‘你’增加了我的难度,也增加了别人的难度——但如果我破解了这个难题,那么对于我而言,这个副本的难度就降低了,因为我的对手变弱了。”
他的神情越来越轻松,已然没有了先前的一切负面情绪。
“还有——一两层的梦境会让我分不清楚,但‘你’搞得太多了。太多,以至于让我习惯与适应。”
并且从中找出一个可以打破他认知的中心轴,以这个意识的中心轴为界,对照世界里其他的东西,用来打破这个局面。
梦是他的意识,世界里的所有物品和人,都只能基于他经历过的、他认识的、他见过的一切。但也正是因此,大部分人做梦的时候,因为身边都是自己意识构建的,所以他们不会感受到什么异样。
燕危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同自己意识相悖,并且能够重复循环使用,不会因为他用了一次下一次他的大脑就会产生记忆的事情。
他缓缓睁眼。
一切的思索不过就在片刻之间,周遭的一切还是方才的样子。
他抬眸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他说,“你凑近我一点。”
眼前的人微微一怔,但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在林缜的催促声中放下了燕危的风衣外套,复又在燕危身边坐了下来。
燕危朝着晏明光那边挪了挪。
此刻他们两个离得很近,燕危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淡如青松般的味道,还有这人温热的呼吸。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是和晏明光表面上的冷淡截然不同的温度。
燕危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眼晏明光的嘴角,深吸一口气,再度用力地看了晏明光一眼。
随后,他闭上了眼,猛地凑上前去,蜻蜓点水般亲了晏明光嘴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