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幕来回在脑海滚动播放,那种入骨的凉意如影随形,像溺水一样眼睁睁看着水漫上来,可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他在想哪一面才是傅施阅真实的面孔,与他相处许久浓情蜜意的男人可能完全不存在,有的只是这个不择手段,凶相毕露的豺狼。
刚才傅施阅问他想好没有,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就是一个道德底线低下,自私自利的人,周勉家倾家荡产,负债累累,贺言宁身败名裂,锒铛入狱,和你有什么关系?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想要去渡别人?
如果不牵扯他人,战争只在他与傅施阅之间,他会破罐子破摔,一走了之,天理迢迢,法治社会,再有钱有势又能拿他怎么样?
一旦牵连他其他人,林斐迈不过良心这道坎,贺言宁和周勉一家人何其无辜?
只是认识他这个人,就要遭一场无妄之灾。
林斐确实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有底线有原则,做不出这种没人性的事。
退一步稳住傅施阅,是最优解,他要先把贺言宁和周勉的问题解决,再来和这个凶神恶煞的人争个你死我活。
驾驶位车门打开,狂风骤雨席卷进来,林斐靠着车窗纹丝不动,傅施阅单手拿着牛皮纸的药袋,放在储物箱,摘下水雾薄薄的眼镜,随手撂到挡风玻璃下,“两种药,一种消炎,一种预防感染,最近记得忌口,不能吃辛辣刺激。”
林斐置若无闻,盯着玻璃上雨滴,一句话都不想说。
傅施阅斜过身,仔细给他系上安全带,指尖顺势碰碰他冰凉手背,摁开车里暖风,很耐心地问,“我还有套房子在市中心,你要不愿意回山上,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两个选择对林斐来说毫无差别,他睨傅施阅一眼,又别过脸,消极对抗。
傅施阅单手把上方向盘,“你在为刚才事情生气,还是为了昨天的?”
“如果是刚才,我已经做了,很抱歉,无可挽回,”
他停顿,伸手握住林斐冰凉的手,强行十指相扣,“如果是昨天,我一个人道歉你觉得不够,我让向笛也向你道歉。”
刚从狂风恶浪进到车里,傅施阅的手比林斐的手更凉,林斐有一种被毒蛇的信子抚过感觉,定定心神,嗤笑一声:“向笛会给我道歉?”
“他会的。”傅施阅看他一眼,一种毋庸置疑的目光。
林斐顿然明白,傅施阅总有办法令人“自愿”,他觉得荒唐又可笑,“赵敬台是你打的吧?”
傅施阅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的路,“我不喜欢他描述你的轻蔑语气,很讨厌。”
林斐默然无语,猜到是一回事,傅施阅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他稍作思索,“赵敬台根本没有偷我的东西,是你设计的,你报的警吧?”
傅施阅挑眉,态度坦然,“你很聪明。”
即使是为了自己,林斐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这恶毒的好意,赵敬台为此丢掉保送名额,记入档案,后半生工作生活全受到影响,这个报复过犹不及。
赵敬台不是第一个,林斐此时出奇的清醒,摘下这张温柔优雅的面具,看着这张豺狼虎豹的脸,以前那种不适感,思索不通的矛盾茅塞顿开。
“体育老师也是……”
“是。”傅施阅截止他,指腹轻摁着林斐手臂合骨位置,略含歉意地说:“抱歉,我高估他的胆量,以为他会自杀成功,没想到他那么懦弱,一直拖到救援队来才跳楼,是我考虑不周,让你疑虑不安了。”
林斐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人渣也是一条人命,说的轻描淡写,甚至在惋惜没有死成功,傅施阅的心到底有多狠?
傅施阅低头笑了声,“还有一件事,贺言宁的弟弟长得和他真像,自闭症治愈概率很低,难为他了。”
林斐心口猛地一顿,瞬间明白,“是你干的!”
“嗯。”傅施阅目视前方,嘴角梨涡很浅,侧脸轮廓英俊又冷淡,说出的话却残忍的令人发指,“我不喜欢他教你开车,但又不想让你不开心,所以只能让他不开心了。”
深情,真深情,深情的林斐现在恨不得拽着领带勒死他,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说王八蛋都是侮辱王八蛋这个词汇,王八何罪之有?
禽兽畜生,林斐脑子里涌现出无数个脏字,一个比一个更难听,却像是碳酸饮料里的气泡一样,一个一个消失,傅施阅彻底和他摊牌,做了那么多坏事,根本不会在意言语侮辱,骂人只会令他自己显得幼稚可怜。
车子驶入绵延盘山公路,隔音效果绝佳的豪车,世界只剩雨刮器摩擦过玻璃的响动,傅施阅看眼他面无表情的脸,伸手将他揽过来,摁在怀里,嘴唇轻轻碰碰他的头发,“你在想什么?”
林斐抬起眼看他下颚,认真地说:“我在想要不要抢方向盘,和你同归于尽,当做为民除害了。”
傅施阅轻哧,瞧着他的眼神专注,“如果车翻了,我会把你护在身底下。”
林斐发现他的思维不同于常人,普通人该有的恐惧、羞耻、愧疚,傅施阅似乎通通没有,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
何况林斐死也不想和疯子死在一起,到时候收尸的人来了,看到的是一对如胶似漆相拥的情侣,传颂成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那可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