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用不着方驰提醒,他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
一早就知道方驰待他好,且是不同于常人的好,他贪图这份无声呵护,但此时却不敢直面这背后的心意。
林晓所有的挣扎和纠结都被方驰尽收眼底,他默默凝视着林晓天人交战,半晌过后,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活口。
“上午的话,我不知道你从哪开始听的,听了多少,我也不想问,但起码,现在这个时候,你得给我吃一颗定心丸。”
林晓问:“你哪需要什么定心丸?”
方驰自嘲一笑:“怎么,面对这种事,难不成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心里发虚?我就不会吗?”
林晓表示,你一副身经百战手到擒来的样子,我真的没看出来你虚在哪了。
方驰笑笑,毫不在意地将剖心给他:“没有身经百战,我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林晓倏然抬起头来。
方驰说:“林晓,我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林晓嗓子里像是堵了半个柠檬,又酸又涩,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时他哪像是个盲人,根本是又盲又哑,看不见也道不出,所有纷杂炽热的情绪一股脑窝在心口,又疼又麻,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苦也是他,甜也是他,像是被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细腻情愫震撼,刹那间方寸大乱。
方驰说:“所以,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林晓脆若蝉翼的城池已经被攻陷大半,此时委屈的眼眶发红,好半天,才勉强回答:“我不知道,我、我现在心里特别乱……”
“乱?”方驰了然,心说,你乱就对了,不扰得你心烦意乱,怎么能听见一句实话?继而轻笑道:“那我帮你捋一捋。”
“你先说,你是没想过喜欢我,还是压根没想过喜欢男人?”
林晓受不住他这样单刀直入,一张俊脸倏然烧红,顶着两颊滚烫的热度,好半晌,才说:“后者。”
压根没想过喜欢男人。
所以方驰并不是被排外的特殊对象。
方驰暗自勾了勾嘴角,他的直觉果然很准。
直掰弯?不存在的,小林师傅这就是本性还未被开掘。
既然如此,那驰哥就来上一课,亲自当他的领路人。
方驰反其道而行之:“没想过喜欢同性……那异性呢?”
林晓抿着嘴角,不说话了。
方驰悠悠道:“看来小林师傅还暗藏了心思啊……怎么,向往未来娶妻生子,妻贤子孝的美好生活?”
“我没——”林晓声线陡然拔高,一秒之后又倏然羸弱,“我没那么想过!”
什么妻贤夫旺母慈子孝,他压根就没动过那个念头!
林晓喃喃,仿若自语:“我……我看不见啊,谁会愿意嫁给一个瞎子……”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听在方驰耳中却重若千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林晓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冲动地,想要在此刻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完全剖开给眼前人看个清楚,让他明白自己的症结在哪里,让这个人知晓,此类顽疾,药石无医。
林晓说,他真的没想过未来那些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人心浮躁,早已经和师父师娘那个年代不能比。当下,就算是肢体有残的姑娘,想找的小伙子哪怕是家徒四壁也要身体康健,退一万步讲,实在难觅的话,充其量也只能接受对方和自己一样,胳膊腿的有点毛病,但是看不见,却是万万不行的。
换句话说,哪怕一人少了一条胳膊或是一条腿,但合在一起,也能念个完整的“人”。
而一个残障人士和一个视障人士,甚至是两个视障人士凑在一起过日子——太难了。
生命已经如此艰辛,何必让自己苦上加苦。
林晓声音又低又轻,宛若流云一朵,滑过方驰耳畔,留下让人心悸的袅袅余音。
林晓眼眶通红,却笑了一下,笑中隐藏着曾经那些尝过的和未来那些还未曾领略过的凄苦:“所以,娶个姑娘,再生个孩子,这种事,我真的想都没敢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