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识抚了抚书信,勾起嘴角:“我原本想着不牵连曲桑谷后人,要将书信挑拣一番,却不想许慎早已想到此处。”
陶颂也略有沉吟:“单从这些书信看,昔年归墟之事,全然是尚渊意图谋害喻岱长老一支,胁迫许慎一人所为,甚至他连曲桑谷的鲛人血脉都不肯认,只说他自己是。”
喻识道:“他思虑深远,想毁了正邪两道,却不想搭上鲛人一族。如今他死了,鲛人血脉断绝,上古秘术失传,我便是拿这些出去,曲桑谷也干干净净,毫不知情。”
喻识心下微动,此人心机深沉,滴水不漏,如若还活着,怕是要搅得仙门百家永无安宁之日。
倒不知有何深仇大恨。
他这般想着,手无意间触到匣子底部,却是空的。
是云台的掩藏咒术。
喻识小心破开这道符咒,匣子底部仍有一封书信。
这信纸厚厚一叠,折得整齐,边角却磨损卷曲,似乎被人反复摩挲,有些地方大约是眼泪打湿过,颇有些褶皱。
信纸之下躺着一个信封,其上书六个字——吾弟许愫亲启。
喻识与陶颂对视一眼,缓缓打开了这叠纸张。
这是喻识第一次如此近地了解到许慎此人。
这封书信大概是他昔年绝笔,洋洋洒洒十几页,却并无什么恩怨情仇,而是兄长寻常家书。
字里行间椎心泣血,全然是对许愫不加遮掩的关怀与疼爱,大到行事做人,小到饮食起居,每一项皆叮嘱万千,亲近之意溢于纸面。
与方才滴水不漏的谋算之态,判若两人。
喻识读得心内发酸,突然念起师父。
他想到归墟内最后与师父相见的情形,但当时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与师父说上一句临别之言。
金石阵内飞沙走石皆可取人性命,师兄与小师弟的尸首凌乱地散在不远处,但他已没有任何符咒,没有任何法器,连怀霜也不知所踪,肺腑间一口气也提不上来。
他在奄奄一息之时,于鲜血淋漓间见到了师父翩然的身影。
他最后的知觉在师父握起他的手,他听到师父的颤抖却沉静声音:“为师一定会救你。”
喻识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唯一的念头只是希望师父赶紧走,越快越好。
但他连这个念头也未说出口,便察觉了魂魄飞散的意头。
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久很长很远很深的梦,怎么醒都醒不过来。
再度睁眼时,是一个微雨蒙蒙的清晨,他在一处坟岗上。
初春的细雨还带着些微凉意,簌簌地扑在他面上,他于尘泥间回过神来,只有动动手指的力气。
他神情恍惚,稍微挪了挪头,却猛然听到身后一声女子尖锐的惊呼:“当家的!这这这这儿这个人动了!”
然后是一个男子不耐烦的声音:“胡说什么!大早上的又闹腾!”
“是真的!”那女子声含委屈,快步行近一些,又顿住,蹭蹭蹭地跑远,“你去看一眼啊!我真的看着了!万一还活着怎么办啊!”
那男子依旧不耐烦,喻识十分拼命地挪动了一下,终于换来了他一声惊呼。
这就是救他的莫娘子一家了。
夫妇二人开了家草药铺子,那天原是上山采药。
他约莫是被人送出了归墟,然后被什么寻常百姓拣了,随手扔到了乱葬岗。
幸好没给他埋了。
他在这户人家修养了许久,时常指点些夫妇二人的半吊子医术,倒渐渐在那穷乡僻壤扎上了根。
后来他身子好些,就在莫娘子家旁边开了个煎饼铺子,分红给莫娘子七成。
也不能总在人家白吃白住。
积兰巷着实偏远,民风淳朴,甚少有外人走动。他前后打听,才大约知晓现下仙门情形,以及师父师娘皆亡故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