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双手抱住头,用力到手背上的筋几乎要爆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你给我讲了十年,林叔叔是个多么正直勇敢的人。”迟小敏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变得颤抖,“你是林叔叔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你……大哥,我不信你一丝一毫都没有继承到林叔叔的正直。”
“大哥,认罪吧。”
抽泣与沉默充斥着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迟小敏离开后,林皎像是终于把自己的神志从另一个空间拉了回来。
他说:“我想再听听那个录音。”
——“他要我向他保证,假如他遭遇不幸,一定不可将他调查‘鬼牌’的事告知警方……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林皎……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警察就算能保护林皎一时,也保护不了林皎一世……‘我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林皎不该因为我受到伤害’。”
录音一遍一遍播放,林皎从最初的哽咽变为痛哭流涕。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或许所有人都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林忠国这一生唯一一次私心是为了保护他,希望他平安地长大。
给他取名为“皎”,希望他一生皎洁无染。
可他陷落在最肮脏的污泥里,与父亲的期盼背道而驰。
他辜负了林忠国。
这天,林皎向警方交待了全部作案事实,包括因为迟小敏暴露,而仓促杀死吕潮。
“其实杀死吕潮时,我就动摇了。原来杀人也不是那么复杂的一件事,只要心中的恨与狂足够强,就能将恐惧压制下去。”林皎苦笑,“吕潮是个户外爱好者,我假扮成户外爱好者,他喜欢拍那些惊险的照片,比如在无人管理的悬崖上高高跃起。那种照片想要拍好,有时得花一个下午。我只是在他精疲力竭,没有防备的时候,在他后心刺了一刀,再推了他一把。他的命就没了。”
林皎似乎在回味当时的情形,“早知道杀人这么容易,我为什么要依靠小敏呢?她……她确实是被我给害了。明队,你猜测我暂停计划,将小敏送去蓝水乡,是因为你回来了,萧局也来了。确实是这样,我怕你们,我不知道我在你们面前会不会露馅儿——事实证明,我确实露馅儿了,露得一塌糊涂。不过也不只是因为你们。我亏欠小敏很多,杀过一个人之后,我就明白,其实没有她,我一样可以复仇,将来,不如就让她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吧。”
坦白的最后,林皎又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们都说我母亲抛弃了我,去到国外就再也不回来。我小时候也这么想,但这两年我突然明白,我母亲的离开,是为了去给我父亲报仇。”林皎叹气,“她去的是东南亚,最早一批‘鬼牌’就是卖到了东南亚。她比我勇敢,也比我疯狂。”
警方在林皎所述的地方找到了吕潮的残尸——尸体的绝大部分已经被动物啃食。
至于黄妍,林皎的反应和迟小敏一致,“我没有杀她,她不在我的近期目标中。她和蔡心悦的‘鬼牌’售价都在十万元以下,她们连富人都不算。我首先要解决的是那些为富不仁的人。”
案件的收尾工作还在进行,明恕又去了一趟位于北城区纺织一路的江北二村。
经过一段时间,这个半新不旧的居民区又有了新的话题,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讨论快递驿站老板那离奇的死亡。
黄妍的家还保持着向韬等人最后一次来勘查时的模样,空气中漂浮着不明显的异味,地上画着重要的示意线。
明恕蹲在空荡荡的货架边,看着地上的示意线。
“鬼牌”案牵连极广,即将面临法律制裁的不仅是“匠师傅”以及他们背后的地方黑恶团伙、跨国犯罪集团,还有与他们勾结的官员。特别行动队已经在夏西市等北方城市引起“地震”,这场清缴行动短时间不会结束,很可能会持续到明年。
可谁能想到,这场风暴的原点,是这个快递驿站的主人?她的死将“鬼牌”曝光在警方的视野中,可她竟然不是因为“鬼牌”而遇害——至少现在,林皎杀害她的可能被排除了。
那她是因为什么而被杀死?
明恕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是黄妍那全是小孔的胸膛。
小孔是由碎冰锤造成,凶手想借此表达什么?
快递驿站外没有再拉警戒带,几个居民围在门口,一边探着脖子张望,一边小声议论。
“警察又来了,凶手还没有抓到吗?”
“真吓人啊,万一还会作案怎么办?这眼看就要放寒假了,如果还抓不到凶手,我都不敢让我孙女过来住。”
明恕耳朵尖,眼睛更尖,从黄妍家出来时,看到一个神色不太正常的女人。
女人看上去接近40岁,烫着近来流行的小波浪,胸前围着一条围裙,本来正站在居民们后面往驿站里瞧,见里面有人出来,连忙转身离开。
从她的装扮判断,她应该也住在这附近。
可和真正看热闹的人相比,她不像只是因为警察又来了而赶来看热闹的人。
明恕站在快递驿站外的路沿上,目送女人走进斜对面的巷子里。
居民们还未散去,两个自来熟的大姐凑了上来,跟明恕打听案子,“小伙子,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抓到犯人啊?这一直抓不到,我们心里也不踏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