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六年末,北川侯苏晟顶着一身风雪骑着一匹快马进京,雪落在白色狐裘上,溶化于他冷厉的眉眼。
苏晟进京那日,叶慕辰正与另一位诸侯府的子弟站在沙盘前秘议,案边书信折成卷,插/入笔筒。
“北川侯入京了。”一名叶府家将掸了掸袖子,匆匆步至叶慕辰身侧,附耳低语。
叶慕辰语声微顿,凝眸,收住了笑。一盏茶后,他突兀地抬手,泼了案边那一桶墨汁。箭袖劲风扫过,案几上哗啦啦倒下一大片狼藉。
墨汁泼在绵柔雪白的熟宣纸上,有一种氤氲的触目惊心。宛若深藏于叶慕辰心中的一头巨兽,带着嚣张的不可言说的情绪,昂然抬起头,鳞爪飞扬。
昭阳六年冬至,韶华宫外娑婆沙化突然间盛放如雪。磅礴的,如同一场堆积了上千年的斑斓血泪,尽数倾盆落下。
南广和独自立于第一重宫门外,披了一头一身的花雪。他背对那人,良久,落寞地笑了一声。“苏晟,你这是在拿命搏。”
“臣心甘情愿。”苏晟高大的身影隐于花树从中,声音浑厚。他右手按在胸口,朗声道:“臣不信,这仙阁便当真能只手遮天。殿下,臣愿意守护您,守护南氏皇族,守护我大隋朝黎民苍生。哪怕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当年,西南侯府世子王青霄也说过同样的话。”南广和缓慢回头,上挑的丹凤眼中波光潋滟,令人看不清情绪。“长公主虽贵,但不足以抵你一方生灵。苏晟,有羊国举国倾覆,寸草不生。那片曾经水草丰茂的草原如今已是一片焦土。你北川有多少子民,你又有多少热血,可以留给我?”
“殿下,”苏晟不退不避,昂然抬头与南广和对视。“我三十六诸侯,皆以世代子孙的罗刹血起誓,誓与南氏皇族一脉共存亡!殿下不愿屈服,吾等亦绝不退让一步!生,为南氏凤血仆从;亡,为大隋英魂殿鬼雄!臣苏晟,今愿以血结契。殿下,请取血!”
说完,苏晟自腰间抽出利剑,按在左手手腕,鲜血喷涌如注,涓滴不漏,尽皆滴入两人面前那枚凤玺。
一时间,凤玺光华大盛。
于那灿然金光中,苏晟的话语铿锵落地。“殿下,臣愿为您的自由而战斗。请您务必不负吾等所愿,终有一日,得天下尊荣,凤翔九天!”
昭阳七年春,苏晟返回北川月余后,于筹备迎娶韶华长公主的婚礼前夕,突然被人发现暴/毙于某暗/娼床上,死状不堪入目。堂堂北川侯爷,死时身上不着寸缕,口吐白沫,仵作鉴定为“马上风”。
北川侯府失去了顶梁柱,辖下所治的一十八州府尽皆叛乱,骚动了足有七年。名列大隋朝开国三十六诸侯前十的北川侯府,自此地位一落千丈,门庭冷落车马稀。
昭阳八年,护国将军叶慕辰连横纵合了二十路诸侯,除了北边以外,诸侯皆对其俯首听令。
昭阳九年,隋帝长期称病不朝。护国将军叶慕辰位列百官之首。所有往来官牒文书,未通过帝君亲启,便可先送至叶侯府让护国将军过目。
昭阳十年,叶慕辰袭爵,世人正式称其为叶侯。老叶侯失踪于西南腹地深处,只身单骑,陷入修仙门下弟子所设迷踪阵。北川继割裂后再度与周边州府修正舆图,悄然崛起于大隋朝北境。
叶家军六万众,日夜操练于大川河流中,人人刀兵不离身,面带寒霜。时有少年出入军营,教习叶家军飞剑之术。
昭阳十一年,叶侯摄国当政。大隋朝会时,叶侯不至,百官无人敢入金殿。众臣不知隋帝身在何处,入朝只为拜见叶侯。
其年,叶慕辰年方二十一,权势滔天,手握大隋七成兵马。将军马鞭指断处,川流堵塞。
市井间陆续有小儿歌唱,南风起,鸟坠枝,叶连成天,郁郁何何青青……
百姓人心惶惶,皆谣传叶侯要谋反,只不知在何时。如一柄高悬于头顶的利剑,吹毛断发,随时可取天下人首级。
大隋皇室孱弱,帝君大权旁落,长公主幽锁于深宫。南氏皇族仅有的两位现存者,一个常年缠绵病榻,另一个绝迹人前生死不知。
世人皆在等,等叶慕辰造反。
第55章亡国
昭阳十一年春。
世人皆在等,等叶慕辰造反。
仙阁亦在等,等预言者所说的那一幕——凤凰涅槃,天门重开。
众目睽睽,却等来了叶侯佩刀入了帝君所居长生殿,迫令帝君下谕赐长公主下降。这场赐婚惊呆了朝堂百官,人言纷纷,皆道叶慕辰这厮是美色冲昏了头,色令智昏,竟连仙阁指定的人也敢抢。
君不见,昔日曾与这位韶华长公主议婚的三位,皆已荣升为壮士——壮烈就义的士卒。
长公主第一次联姻有羊国,数月后有羊国大皇子丧,有羊国遭遇鞑子进犯,又接连遭遇山火,一国变作焦土。随后这位长公主殿下再次赐婚予西南侯府世子,四年后世子王青霄坠马惊亡。第三次帝君降旨北川侯,北川侯爷在迎娶前死于花街。虽然这三人死法不同,但都是年纪轻轻即赴黄泉。朝廷中能混上一官半爵的,都不是傻子,各位大人的嗅觉比狗鼻子还灵,早嗅出了仙阁隐藏于其后的味道。那是一股,势在必得不容世俗人染指的味道。带有腥风血雨,刺鼻辣喉。
君不见,仙阁来使入京后,贵妃娘娘薨,老国师身死道消,帝君常年缠绵病榻出气儿比进气儿多。
君不见,三十六诸侯府,再无一人娶亲。诸侯府的侯爷与袭爵之子,悉皆打了老光棍。帝君当年下令禁止他们擅自成亲,除非进宫求娶长公主。但连续两位侯爷世子出事后,其余诸家皆静悄悄的,听不见一丝儿动静。宁可打光棍,这位闯下“杀夫”凶名的殿下也沾不得啊!
君不见……
叶慕辰推开发小李罗的手,斜眼乜他,单眼皮一撩。“怎么地,五城守的差事很闲?劳动你一天两三趟地往我这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