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耀辉这才坐了回去,问道:“伤好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出院?”
“下个星期。”确认齐耀辉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年知非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回家再养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别留下后遗症。”齐耀辉郑重嘱咐。
感受到齐耀辉的真诚,年知非乖乖点头,没有做声。
气氛陡然安静了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同时想起了那个拥抱,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睛。
“咳咳。”年知非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他有过很多殊死搏斗的经历,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劫后余生时激动和欢喜的拥抱。所以,齐耀辉的那个拥抱对他而言,的确是陌生又新奇,值得珍藏记忆。
哪知,齐耀辉实在会煞风景,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年知非,生平第一次杀人,就杀了七个。你怕不怕?”
感受到齐耀辉话语中的猜疑,年知非不禁愕然地将目光投向对方,再次确定他问话的重点从来不是“怕不怕”。只见年知非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撑在床铺上的手指,整个人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忽而自嘲一笑,然后便抬起手坚定地指向大门。“齐队,请吧。”
齐耀辉没有走,将年知非的神态尽收眼底的他甚而有一刹那的慌乱。“那什么,我不是怀疑……咳!”
不,我就是怀疑你。以前怀疑你的武技、现在怀疑你的心态,这都不像一个正常的新警。
“我是说,如果换了是我……好吧,其实就是我已经在沿途布置了狙击位,你完全可以不用出手。”齐耀辉话音方落就已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有多苍白,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齐队。”直至齐耀辉的手扶上房门,年知非终于幽幽发问。“我做错了吗?”
齐耀辉回头看向年知非,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中并非嘲讽,反而满是自厌、自弃,以及自我怀疑。
“我不该杀他们是吗?这根本不是一个警察会做的事。”年知非的话音极轻,以至于一出口就似雾气般飘散在空气中。可他的每一个字却都似给自己落下最严厉、最沉重的判决。“我不配……不配当警察。”
如果你不配当警察,那么这次我们就会把你开除出警队,而不是给你颁发一等功。
——但齐耀辉知道,年知非想听的不是这些。
“歹徒会杀人,警察也会杀人。这当中的区别,你得问自己的心。歹徒杀人无非为了利益为了仇恨,总之是为了自己。而警察杀人,永远都是为了保护别人。年知非,你杀他们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年知非仰起头看着齐耀辉,轻轻地重复对方的问话。
“不错。杀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齐耀辉目光如炬穿透年知非的身躯直抵他的内心深处。他的话音极轻,可每一个字都似一条鞭子,无情拷问年知非的灵魂。“杀人有快感吗?你享受这个过程吗?”
“怎么会?”年知非神色恍惚地微微摇头,笑容苦涩近乎痛苦。“但是,逃不掉的……总是,最后总是……”
“总是什么?”齐耀辉轻柔发问,好似担忧自己的问话会吓坏了年知非。
年知非没有回答,他颤抖着闭上双眼,用力摇了摇头。良久,他才又抬起头来,振作精神毫无躲闪地看着齐耀辉双眼,一字字地回道:“我当时在想……不能再让他们杀人了。他们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已经没有人性了。如果这次让他们跑掉,他们尝到了甜头,是一定不会收手的。所以,不能让他们活着,不能让他们再害了别人。”
齐耀辉这才松了口气,心上疑云稍稍散去少许,他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年知非,你没做错。你是个好警察。”
年知非亦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齐耀辉轻声道:“谢谢!”
齐耀辉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这两句肯定对年知非有多重要。年知非并不后悔杀了那七名劫匪,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害怕。只是他害怕的并非杀人,而是……杀人意味着他也没有人性。没有人性,就不是人。可年知非做了那么多,前世、今生,不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像个人吗?……他怕,他当然会怕,他怕自己其实早已彻底失去了这个机会。
齐耀辉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正如他也不曾发觉他凝望着年知非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气氛再度安静了下来。
两人又再度四目相对,同时发觉竟又陷入了这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但这一回的尴尬似乎……很微妙。很慌、很乱、很忐忑,可又不想打破这沉默,甚至不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哆哆哆。”
当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时,都错觉室内温度节节攀升的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进来。”年知非迅速避开齐耀辉灼热的视线,扬声叫道。
很快,一个妆容浓艳的女郎抱着一束鲜花推门进来,柔柔叫道:“知非。”
“……雯雯?!”再见故人,年知非不由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一年不见,沈雯雯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粉底也比以前厚了很多。只见她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轻轻说道:“我看了新闻才知道那个救了小朋友的警察是你,所以就来看看你。”
“哦,谢谢。”对着理论上的前女友,年知非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但他仍是很快从病床上下来,给沈雯雯搬了一把椅子。“坐,随便坐。”
沈雯雯没有坐,反而一脸关切地走到年知非的身前,抬手去碰年知非的左肩。“听说你中枪了,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