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只得跪在这里等着长辈消气了再回去,地砖很硬,宋念下身穿得不多,冬末的寒气从地底下冒上来,顺着他的膝盖一直爬到天灵盖还不算完,又像是要钻到五脏六腑里去似的。
来来往往的宫人早就习惯了这情形,都各自忙活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只有些心善的或许会在心里替他叹一声爹不亲娘不爱,天可怜见。
宋念直跪倒了晌午时分,皇帝在贵妃殿里用完了午饭回銮时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正跪在当院,进行深度自省。
宋念已经跪得有些迷糊,肚腹之内空空荡荡,头上是已经略显灼人的日头,膝下又是冰冷的地砖,他本就正气不足、身体虚弱,如今更是面白如纸,只凭着一股气强撑着才没有倒下。他心里知道,若是倒下了,便让皇帝背了苛责幼子的恶名,日后且有他受呢。
“回去以后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要再整日惫懒不思正事。”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宋念眼前,宋念深深埋下头,好好应了,方知这一遭才算是过了。
正准备起身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股妖风,像是突然之间从平地上刮起来的一样,本来洒扫得干干净净地庭院被这妖风一卷,遮天蔽日烟尘都被卷到了半空,刮得宋念连眼睛也睁不开了。原本站在他身前的皇帝也被这莫名其妙得风噎得往后倒了两步,抬起手来用宽大的袖袍遮挡铺面的烟尘。
皇帝身后一干太监宫女都被刮得东倒西歪,倒是正跪在正殿廊下恭送皇上的贵妃娘娘和小皇弟未被妖风波及,这时正连忙赶上前来,想要照应一下,可还没走到跟前却也被风刮得前进不得。
宋念生得纤弱,平常胃口也不大,那点轻飘飘地体重压不住阵脚,差点被这诡异的风刮得在平地打几个滚儿。
妖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突得一下原地散了。宋念稀里糊涂得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继续低头含胸,老老实实地扮一个看起来芝兰玉树实则腹内草莽得驴粪蛋蛋皇子,却见众人不知道怎么地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而一片狼藉之外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得站了个看起来才五六岁大得童子,穿着一身极飘逸的天青色道袍,襟袖还缂着云雷状暗丝,头上总着两个角,白嫩嫩肉墩墩得刹是可爱。
宋念见众人都呆立着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觉得此事甚为蹊跷,这个小孩不是仙人就是妖人,总归是自己惹不起的人,还是走为上策。可眼下除了他能动,别人都动弹不得,若是自己跑了,留下皇帝在这,若被那小孩给谋害了,岂不是大不孝。
正当宋念天人交战之际,那小孩却脆生生得开了口,“帝君,别玩了,回家吧,您后院那一笼神鸡没有您在身边时时规劝,总是超标生育,小鸡崽子遍地,我的洞府里除了鸡粪就是鸡蛋,实在是住不得了。”
宋念左右瞅瞅,确定那小孩是在对着他讲话,可自己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帝君,超标生育的神鸡更是毛都没有见过一只,这小孩,着实莫名其妙。
“这位仙人,恕宋念愚钝,您说什么?”宋念见这小童虽说来历不明,言行倒还算正常,而且总觉得他颇为亲切,便冲他做了一揖,神色恭谨地与他讲话。
那小孩却不答话,站在原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竟将自己封得这样严实,真是难办。”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小,在宋念看来就是自己嘟哝了几声,宋念不解,向前走了几步想听清他说什么,那小童见他来了又脆生生得冲他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帝君恕罪啊。”言罢挥动袍袖,竖起两根手指冲着宋念额头方向虚点了几下。
宋念本就跪得膝盖酸痛,又饿了半晌,正有气无力的时候,也不知那小孩对他做了什么妖法,他竟觉得天旋地转,好似有个什么东西要冲破他天灵盖破身而出似的。那股力量虽然强横,却又非常灵活变通,试过无法穿透天灵盖之后竟从他七窍中缓缓流淌而出。在这种抽离身体的诡异感觉之后,宋念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肥你又随便到人间来,几只神鸡而已,你竟斗不过它们吗?”宋念卧倒在地,他身前虚虚飘着一位身形颀长,白袍华冠地成年男子,那男子周身翻着淡青色神光,只是身影好像有些虚幻,隐隐还能透过他看到别处的景致。说话的正是那位飘渺仙人一样的男子,男子的声音温润绵和,和煦中却又不失稳重,叫人听了都觉心旷神怡、如沐春风,只是此时只有面前这一被唤作小肥的童子听得见罢了。
“帝君莫要如此了,再这样,我便,我便,我便······”小孩支支吾吾半饷,想憋出几句能威胁他的气势话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憋出两泡晶莹饱胀的泪水。
肥遗有旱魃之兆,九濡轻易不让他现世,只是这次自己下凡历劫,竟忘了安顿好那群神鸡便出了门,肥遗最是怕鸡,当初养鸡也是为了震慑调皮的肥遗,没想到这次却是弄巧成拙了。
九濡见肥遗倔强得顶着一张苦闷的小脸,泪眼婆娑的,想他是被那群神鸡折腾得实在受不住了才下凡来,无他,只能怪自己疏忽,“我这便回去了,是我疏忽了,给我们小肥赔不是。”
肥遗原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不喜欢被叫做小肥,可总不能让帝君叫自己“小遗”,他可不敢给帝君当小姨,况且自己是个男孩子。
九濡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只偷偷弯了弯嘴角,不再逗他。肥遗已经将其他人都定住了,自己回去便是只有一刻再回来时人间也已经过了数月,这些人岂不是要在这活活饿死。九濡只得先将众人记忆抹去,又捏了个决将他在人间的躯壳宋念送回寝殿,才解了肥遗的法术,与他一道回去。回去之前还施法运来他神府后院小泽之内的半幅水汽,备在云间,以解肥遗现世此处将要带来的干旱之兆。
庭院之中刚被定做木头桩子得几个人,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手脚,只是皇帝只以为自己才刚与贵妃并小皇子用罢了午膳,正要回宫处理政事,今日并未见到宋念。
正牌宋念现在只是一副肉体空壳,原本宋念的灵魂已然往生,帝君借了他的壳子下凡历劫,说是历劫,不过是他帝君的日子过腻了下凡来散散心罢了。这幅壳子被九濡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只知按照日常规律来做事,虽则交流行为都是正常,只是内里没什么思想便是了。
第2章梦里不知身是客2
九濡的神府在会荒山大泽之东的一处僻静之所,世人皆道九濡神君避世多年,神出鬼没,未有大灾大难轻易不在人前现世,实则是他性喜清净,刻意为之罢了。
九濡乃是同混沌诸神一起化生的先天神祇,诸神幼弟。先天诸神自开天辟地之后大多因着天道法则而应劫往生,身归混沌,只留了这么一位自小便由众神呵护着长大地幼弟仍存于现世。
诸神去后更是九濡神君匡扶了天道,将当时人、魔、仙三族混战不休地境况一一捋顺了,又竖起三界屏障,定下了互不相扰得规矩。
岁月流光韶光易逝,自古而生的神祇在岁月的长河中孤身屹立了万万年,杀伐决断之下尽显铁腕之风。千万年前天下既定,这位神君将三界的权柄分了分,之后便不大再在人前出现了,只留下无数天地主宰的传说供后人传道。
越过那片大泽,雾气缭绕之后便是他的神府,才几日未曾回来,果见后院的神鸡已然孵出了三四窝小鸡仔。众鸡见他回来都扑棱着彩翅飞上前来,或引吭高歌或翩然起舞,煞时间彩光遍地,声闹喧嚣。
肥遗的洞府实则距离鸡笼甚远,只是近来他不在,肥遗又着实怕鸡,叫这群欺软怕硬的神鸡们攻占了不少领地,便是洞府门口的清脂树上都被盘了两三个硕大地鸡窝。
九濡换了身墨绿短打,挑了根儿襻(pan,四声)膊将袍袖系了,先将肥遗洞府内外的鸡窝、鸡毛诸物收拾干净。又去后山伐了些还未长成的竹竿竹枝回来,给神鸡们搭建了个结结实实地鸡窝,再不叫它们肆意乱跑。如此忙活了半晌,肥遗才终于不再扳着那张细嫩天真的小脸,蹦蹦跳跳得给帝君布了些茶水在清脂树下。
九濡看了看日头,对身边站着的肥遗说道:“我看这些神鸡着实有些多了,还是送些给隔壁的妙意真人罢。”
肥遗自然是赞同的,“妙意真人时常给帝君送些凡间各界的新鲜玩意儿,如此正是礼尚往来的正理呢,帝君快去吧。”
九濡被他雀跃的语气逗得有些发笑,便故意逗他道:“如此你便负了这几笼鸡仔去吧,我在此歇息片刻,这便下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