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锦的手心全是汗,她往自己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有些颤,她整个人也是。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清楚地明白,从十几年前到现在,从一个城郊的高中生到落城区的首席科学家,金钦拼命想要留住的到底是什么。
她想哭,她想起金觅的死,金钦在安乐死确认书上签的不是简单的名字;她想起被金钦亲手“杀死”在浴室里的奥河,那时金钦放弃的又是什么?
到如今……她哑着嗓子问:“如果,他认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穆章眼里有悲悯,她肯定地说:“金钦有一万种方法杀死自己,我不清楚他还在等什么,但如果那个临界点到了,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这也是我必须向你提示的风险,他最近需要我的时间太多。”穆章说,“我想,他的承受能力正在一步一步崩溃,他现在还有自保的意识,也许是因为来到监狱之后,他只有左手受过伤,如果右手也受伤了呢?他总有一天会清醒。”
会客室的暖气开得很足,陆平锦却不觉得热,甚至有些冷。
她再次独自穿过两个会客室间的路,越走越冷,发现笼罩着另一间会客室的太阳被乌云遮住时,她甚至想向上挥一挥手唤唤太阳。
还好,没有太阳的会客室只剩下沈等则一人,她松了口气,坐在了金钦刚才的位置上:“和他聊得怎么样?”
沈等则想了想,在自己脑袋上点了点:“他喜欢做这个动作——不是点我!是点他自己,他的脑袋跟不上了,他……我不能哭,起码他还活着啊?车传还让我捎句话给他打气,可我没说,我觉得那句话对现在的他来说是负担。”
陆平锦在沈等则脑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车传让你捎什么话?”
“他说,因为识别码推行,即便还要加上机器人叛逃数量也大大增多的情况,但基层负担还是减轻了很多。接受识别码接管的机器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自由了。”
“确实复杂。”陆平锦认可道,“不是意思多复杂,车传的表达有问题,我都听不明白。”
“我猜他想夸金钦。”
“也许吧。”
再挤不出更多的话,陆平锦和沈等则膝盖抵着膝盖,坐在因为太阳下山有些昏暗的会客室里。
等身旁机器人的呼吸声平稳,奥河欠身过去,给N99身上盖了一块毛毯。他们正前方,太阳正在下山,夕阳的刺眼程度同朝阳不遑多让,像最上乘的蛋黄,扁扁地压在群山的腰腹间,隔开了云雾、夜色与黑色的大地。
奥河和N99从边境小镇越境过来,实打实地翻了几座山,西天取经一样,不知现在是走到了半程,还是才走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开头。
奥河握着方向盘,趁着夜色开车,他掌心裹着方向盘,能感觉到手底金属过于冰凉的触感,不过和外边正缓缓下落的雪相比,好像又不那么冷了。
发现自己的注意力不太集中,奥河明智地直接把车靠在了路边,他还是觉得不安全,干脆开着远光灯,把前方照得亮亮的,直接把车停下了路牙。
停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他才满意了,熄了车灯,从后座扯来另一块毯子,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监狱永远没有真正的黑夜,应该快要黎明了,金钦不用拉开窗帘,他只用瞅一眼窗帘底下透进来的月光就能分辨出来。
他没开灯,戴着眼镜,眼镜好像被他在午睡时压了一下,一边高一边低,看东西时有点晕,不过他也不十分在意,他只在乎电视屏幕里的东西。
手边的半身像底座时刻都有微弱的蓝光闪着,他拿食指抵着发光的地方,眼睛盯着屏幕里的进度条,晕乎乎地期待一个百分之百的结果。
当然失败了,监狱的傻瓜权限总能在他完成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然后在离百分百很近的地方把他拦截住。
还要给一次警告。狱警敲门时,金钦已经清空了刚才的痕迹,他仍戴着眼镜,目露不满:“干什么?”
“你刚才做了什么?我收到系统的警告了。”
“不是和你说过吗?那首诗,我想找一个很特殊的朗读版,但你们查得太严了。”
“你最好是。”
狱警走远了,门下的光灭了,金钦抱着遥控器,松开抵着发光口的手指,又试了一次。
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成功后会不会彻底失去自由,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他又试了一次。
“声音在太空中消逝……”
白天看电视时音量调得太高,金钦吓了一跳,他赶紧把音量调低,将自认为更为灵敏的右耳对准电视,仔细听着。
“永远沉默的世界里只有你和我交谈。
同穿过阵阵的钟鸣,
风儿来自无形的拉多加湖畔,
彻夜娓娓的倾诉变成了彩虹交叉的微弱的光线。”
R24粗糙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响着,外头脚步声杂乱,金钦索性把音量调到最高,他被从床上揪下去,他没有挣扎,但柔软的床垫还是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