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千念没有出声,却终于迟钝又强烈地感受到,或许他的母亲和他一样,是恨着对方的。
但他们又别无选择地爱着对方,好像要通过这点爱赎去什么罪恶,抑或是只能靠着这世间仅剩的惺惺相惜,苟且地活下去。
毕千念恍然想到宁展眉那天说过自己或许是不被期待的,他想,自己大概也一样。
毕芊看着他,眼神淡漠得可怕,她说:“妈害怕。”
毕千念握上毕芊的手。
毕芊赶这一场大概有五成为生死不明的高天宇,剩下五成则是为了弥补十几年前自己没来得及的一场奔赴。
毕千念握住毕芊冰冷的手,眼里没有情绪,他尚未来得及觏面的外婆——她的死或许还能算在自己头上——疯了,毕芊也疯了,拉上自己倒也不差。他认了。
他握住毕芊的手,乖乖地套上了自己的枷锁。
毕芊在让他怀有抱歉,她在绑架他。
你不可以走的,妈妈将你养大,还因为你失去了母亲,你怎么可以走呢?妈害怕,你不要走好不好?
毕千念很容易明白毕芊的意图,不觉得痛苦或反感,只是难过和无力。
他突然笑了一声,反正都疯了,那也算上自己吧。
“妈,”毕千念眼睛含着笑,看向毕芊,“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吗?”
不等毕芊反应过来,他低声温柔地说,
“是宁展眉,妈妈,我好喜欢他。”
毕芊猛地攥紧他的手,不可置信地瞪视他。
“什么时候?”她问。
“有段时间了,”毕千念愉快地回想,“他也喜欢我的。我们就快在一起了,妈妈,我们牵手,拥抱,接吻。”
毕千念侧过头看向毕芊,他以为毕芊会打他,但是没有。
“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昨天他来找我,我要他走了,妈妈,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天真发问,像是嘲笑毕芊僵硬的脸,“因为妈妈不准我离开,他要回之琼市的,或者留学去国外,他可以走,我不可以,妈妈,为什么?”
毕千念红了眼睛,“妈妈,为什么?”
倘若毕芊因为自己失去了母亲,活得这般疯癫,那自己呢?他就活该永远守在毕芊旁边陪她一遍遍舔舐那暗无天日的恨意吗?他就活该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不能拉住宁展眉的手吗?凭什么?凭什么!
绑架有什么难?毕芊能做的,他一样可以。
谁比谁无辜。
毕芊被激怒了,毕千念在效仿她!她竟然也学会了卖可怜,谈失去,要她为此买单,就像自己要毕千念做的一样,她升起一股被看穿的恼怒。
谁又比谁可怜。
毕芊挣开他的手,已经扬了起来,毕千念闭上眼睛,等待他日已臣服的磨难。
毕芊却迟迟没有挥下手掌,以一种吊诡的姿势滞留在空中,她看到毕千念的眼睫在发抖,双颊已经消肿,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毕芊放下手来,呆楞地看着自己不正常的儿子。
这是毕千念头一次抵抗她,以挑衅她,激怒她,再引颈接受她惩罚的姿态,抵抗她。像一个为爱殉道的死士。
毕千念睁开眼睛,很满意看到毕芊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是要疯吗?妈妈,我陪你一起。
他有种报复得逞的快意,却又马上感到索然无趣。
他觉得自己一无所获,是如此贫瘠。
第26章
小巴车摇摇晃晃进了银桥县,到了地才真切地感受到暴雨带来的损伤有多大,瓦片和断裂的横梁飘在河里。领队安排母子俩去登记救下来的人员名单,毕千念应了,又说了许多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