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的儿子比你小差不多一岁。”毕芊没喝水。
“提这个做什么?”毕千念皱起眉头。
“有人找关系麻烦塞个人到高一的实验班,”毕芊嗤笑一声,“副市长的儿子呢,叫薛彦。”
毕千念没应声,他在等待毕芊的反应。
毕芊睁大着一双红透的眼看着他,“这么尽心尽力想给他儿子塞到好的班级,难为他这么用心。那你呢?他怎么不管管你?”
毕千念听着毕芊锥心的话,心却冷得像已经冻僵,划蹭出两道痕,但流不出血。
“妈,”他放轻声音应道,“我没爸。”
毕芊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没爸?”毕芊好笑地质问他,“你小学的时候他不还天天守在角落那里等你放学吗?不是还去兴趣班外堵你吗?他还想参加你毕业典礼吧?”
毕千念垂着眼睛,左脸火辣辣地腾,毕芊已经很久没打过自己了,上次还是在初中薛成楷在毕业的时候偷偷来学校,自己没见到,却被毕芊碰见了。晚上回来便像今天这样,淡漠地暴怒着。
“妈,”他重复,抬起眼睛看着毕芊,如出一辙的冷漠,“我没爸。”
他生出一丝厌倦,已经感受不到疼了,他只觉得累,不出所料,毕芊又接连骂了许久姓陈的婊//子,姓薛的人渣,如今加上一个两人生出来的不中用的破烂儿子。
毕千念习以为常,甚至开始走神,猜测斯文端庄的母亲学来这些脏痞的话,靠的是不是嚼他们母子俩舌根的三流市井小民。
果然,毕芊骂够了,见了他脸上血红的巴掌印,又如往昔重复过的无数次一样,呜呜地抱着他哭起来。毕千念回抱过去,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多年,毕芊哭时眼泪总是先从左眼出来。
“妈,不哭了。”他温声安慰,没有管自己的脸。
“千念……千念……”毕芊不断喊他。
“我在,我在。”
毕芊突然擒住毕千念的肩膀,瞪红了一双眼。
“千念,我看过了,薛彦没有你好看。”
毕千念有些想笑,他说好。
“千念,”毕芊显然没有说完,“你成绩也比他好——水云大学他这辈子也够不着。”
毕千念心里却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不想上水云大学了,这些天他不断想着,他想去之琼市,之琼大学对他来说有不小的难度,但努努力或许是可以的吧?他想试一试。
他很轻易地放弃了水云大学的志向,宁展眉给了他去更远地方的勇气。他还未出过水云市,因为不知名的胆怯,但他这次想要试试,他想抓住宁展眉递过来的手,陪他回他的家乡,去北方看一看。
毕千念试着开口,“妈妈,我想去之琼大学。”
“之琼大学?”毕芊愣了愣,显然没想到毕千念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那也很好……比水云大学还要好。”
她又倏地反应过来,“怎么突然想去之琼大学?留在本地不好吗?”
“感觉努努力也可以去的。”毕千念回答她,莫名有些不安。
“不行!”毕芊马上给出否定,“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水云大学不好吗?不是在初中就说好去水云大学念中文系吗?”毕芊急切地辩解,像被伙伴爽约的孩童,企图让毕千念扭转心意,“之琼那么远——”
她突然停了嘴,脱了慌乱,眼里带着审视,“你是不是想走?”她接着道,“这些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在和别人打电话?你谈恋爱了?”
“我没有——”
啪。
毕芊不由分说抽出手,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不再哭了,而是感到钻心刻骨的背叛。
和十多年前的白天一样,她被告知薛成楷已另结新欢,她被暴晒在白日,成为一具徒劳流汗的尸体。而现在,当时腹中的胎儿竟也打算背叛自己,他怎么敢?
是她将他抚养成人,是她一个人辛辛苦苦爬到市一中,不分昼夜地去课外补习班挣钱,是她啊!是她啊!薛成楷怎么有脸来?他是不是还把他当父亲?凭什么?自己甚至因为他失去了母亲!母亲!她记起那具泡得浮肿的尸体。
毕千念怎么可以弃她而去。
毕芊脸上罩上一层坚不可摧的漠然,像天底下最公正无私的法官,像拿着天秤判处毕千念无期徒刑的上帝,偏偏不像一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