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吧,你昨天还主动抱我,要是不排斥靠得近就是喜欢,那你不都爱上我了。”宁展眉主动替他进行对比并作出判断,又不确定他是不是记得,“昨天你喝醉了,家属院门口,记得?”
“……嗯,记得。”毕千念被他石破天惊的“爱上我了”搞得有些别扭,“那就不喜欢吧——”
“那就不是喜欢,毕千念小朋友。”宁展眉打断他。
“知道了。昨天的事,”毕千念犹豫了下,“我能以后再说么?我不是不愿意和你说……其实就是和我爸有关。”
“可以。”宁展眉回答他,“不说也没关系,毕千念,我发现你真是处不熟。”
“是你太容易和人处熟了。”毕千念没忍住说,“我真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和第二个人说这事儿,我和你才认识多久啊……也不是不信任你,不拿你当朋友,就感觉这速度有点儿快。”
“我明白,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宁展眉说,“我不是容易和人处得熟,是因为和你合得来,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就把你当很好的朋友了。我觉得你好,值得我信任,坦诚,这是一瞬间的事,懂么?”
“不太懂。”毕千念很老实。
“你想想你会跟才认识半个来月的同学说这些么?其实你也已经突破自己关于生疏和熟悉的界限,在十分相信我了。”宁展眉说,“因为我这人很好,你也一样。”
“行吧,我明白了。”毕千念说,“认识你很高兴,宁展眉。”
“谢谢,我也是。”宁展眉笑。
第11章
这天晚上毕千念挨了毕芊一通责骂,他老老实实认错,毕芊也容易心软,知道毕千念懂事,这次喝酒估计是心里又憋了什么不高兴,但他从不和自己说,严辞说了两句想到这里又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流眼泪。
这次会是什么委屈?小时候被邻家小孩儿说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小片地方互相都认识,小学同学恶意或是无意对毕千念指指点点她不是不知道。等她进了一中当高中老师,搬了家,毕千念也考到了一中的初中部,她以为毕千念终于能少受些委屈,却头一次被请了家长,一问才知道毕千念在班上已经被孤立了快两个月,童稚不闹那一通,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毕千念受了什么罪。
毕芊又想起初一的时候薛成楷在家属院拐角那里偷偷摸摸找了毕千念半学期,他怎么有脸来?毕千念从小到大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到底是因为谁?她为毕千念遭受的一切恨不能扒了薛成楷的皮。
可这又全是薛成楷的错吗?毕千念当时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薛成楷在找他?毕芊压着嗓子哭起来,她永远欠他一个父亲,他替自己承受着愚蠢和冲动的刑罚,她的宝贝,她当时为什么要心软留下这个孩子?然而现在升起这个念头只叫她更加钻心,她怎么舍得毕千念。
房门被敲响,毕千念在门外喊妈妈的声音隔着墙显得有些闷。
毕千念推开门,屋里没开灯,毕芊坐在床角,弓着背,也不看他。
他叹了口气,低声喊妈妈。
“怎么了?”毕千念问她,“哭什么呢?我下次真不喝酒了,篮球赛赢了嘛,大家高兴,都喝了的。”
“展眉怎么就没喝?”毕芊鼻音很重,“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毕芊很少显得如此脆弱,她永远是教学有方的毕老师,是高三语文组最好的金牌教师,她在三尺讲台挺直了背,优异的工作能力让她平素带了些骄傲,却永远也好像无法摆脱这场梦魇。毕千念有时候觉得如果自己不存在就好了,毕芊就不必为自己难过了,也和父亲一点瓜葛都无,毕芊就能长久地幸福起来。
“他都还没进学校上过课啊,谁敢灌他?”毕千念抚着毕芊的背,“都怪刘敬扬,扣了好几个三分,抓着我神智不清地吹牛,又要我喝酒,真没事儿,你别乱想,妈,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能欺负我?”
毕芊被他不疾不徐有理有据的话说得信了三分,以为的确是自己神经敏感,又想到,“你进门的时候眼睛都肿了,别瞒我,是不是哭了?”毕芊急起来。
毕千念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自己情绪崩溃的妈妈,“没哭,是太难受了,吐了,眼睛鼻涕流了一脸,诶,可难受了,你别乱想好不好?”
毕芊不知道信没信,抱着毕千念呜呜地哭,说对不起,又说妈妈爱你。毕千念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娴熟地一遍遍答应,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过得可好,你要天天高兴,别瞎琢磨。我也爱你。
等把毕芊哄睡他自己也有些累,洗了把脸就躺在床上,抱着李露露送他的冰枕头,一阵凉意。
毕芊是个情绪容易极端的母亲,她可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问起父亲,语调平淡地告诉他:“爸爸很早就去世了。”
又在小学第一次被薛成楷找到时回家给自己讲清来龙去脉,薛成楷当初和毕芊是男女朋友,他已入了仕,毕芊在一所普通高中当老师。
毕芊怀了孕,两人已经预备结婚,薛成楷却得到了一位富贾千金的青睐,动了二心,已经背地里完了婚。这面却哄着毕芊再等等,等他忙完这段时间,晋升完,婚总要结的嘛,不能因为孩子应付掉。
毕芊怀着毕千念,都做好生下来再与薛成楷办婚宴的准备了,只是为何一直不拿证?一直推辞说忙?一直出差?她起了疑心,找不到人便到单位去问,才知道薛成楷哪里没空办婚宴,他已经和陈家千金结了良缘,她就像个笑话。
她平静地讲完,像告解自己的愚蠢与罪恶,望向毕千念和自己一样圆润乌黑的眼睛时又恸哭起来,她抱着小豆丁似的毕千念,哭喊着问他恨不恨妈妈,又求他,宝宝,不要恨妈妈好不好?
毕千念尚不能体会一个女子遭到爱人背叛的耻恨,他只觉得妈妈哭起来好可怜,于是在五岁就学会了安安静静地抱着哭泣的妈妈,说,不哭了,妈妈,我爱你。妈妈情绪失控了,这个家再没别人,他得安慰好妈妈。日子总要过的。
毕千念在床上回想这些荒唐又纷乱的年岁,感叹自己和毕芊怎么就不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薛成楷就是一根剔不干净的毒刺,要害他们一辈子。
他不是没有怨过毕芊,她可以那样冷静,总是优雅,气度不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薛成楷,为什么不能狠心一些,将自己拿掉。这样她和自己就都不用受这些折磨。又在毕芊的哭声里一遍遍原谅她,她是爱自己的,自己没法不同样爱她,没法不去心疼她蜕下严肃面孔后的脆弱。那便这样吧,毕千念都不知该从何而起进行挣扎。他们只有彼此了。
比起这些,周简算什么?他平静地想,像已经认了自己这条不得安宁的贱命。他甚至冒出过这样的念头,在被班上同学冷暴力的那段日子里,他偶尔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将永远持续下去,他想自己就是很难堪的,这是他的命,他将永远得不到安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