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娃娃,这个价已经不贵啦!”
“哪里哦?路口李婶那个摊就便宜些,看爷爷养得更好看嘛。”他又指了指兰花,“爷爷,真的好看,你好厉害。”
老爷爷笑道:“知道好看还嫌贵!那就便宜一点给你算咯!”
毕千念又笑着道谢。
宁展眉付过钱抱着被支架和塑料袋固定好的花往回走,在想给毕千念买什么味儿的雪糕合适,觉得毕千念能把还价还出撒娇的气势一定是因为爱吃甜,养出来的。谁能拒绝毕千念讨好时笑出来的两个梨涡?他头一次觉得水云市的方言这样娇憨动听。
然而这人走了两步就板起脸教育他,字正腔圆:“你是不是傻?”他想到什么,“你以前还说我傻!在路边买这么贵的东西得还价啊,就算合理也试着还还,还不动就算了,说明是值钱的,还得动说明不该卖那么贵嘛。”
宁展眉抱着花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这人川剧变脸的严肃样子又觉得好笑。他其实不觉得千来块很贵,人生中也还没有过还价的经历。
“知道了,这次谢谢你。”他又问,“想吃什么雪糕?草莓味的?”草莓味应该挺甜的。
“现在想吃橙子味儿的……你搬着累不累,咱俩换着来?”他问。
“不用,也没多大盆。”宁展眉答道。
“是挺好看的,”毕千念突然说,“本来看不出什么区别,你挑了之后我越看越好看,说不清楚。”
宁展眉笑,语调散漫,“我挑了好多年了啊,从小挑到大。”他补充,“一般中秋前买,这次搬家过来,家里空着就提前买了。”
毕千念不太明白,猜测是什么买兰花的传统。宁展眉没犹豫就做了解释,又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还知道毕千念的家事。
“我妈名字里有个兰字,她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我爸每年都要我和他挑盆兰花放家里,不过他最近太忙,我就来了。”
正午的太阳热烈,把宁展眉这句话也蒸得飘忽起来,在闷热的空气里漾起一层波纹。
“啊……这样啊,”毕千念小声说,“那叔叔一定很爱阿姨。”又补充,“也很爱你。”
宁展眉没有料到毕千念会这样说,大部分人都会道一声抱歉,他却没有,还跟了两句似安慰的话。怎么会觉得爸爸很爱他?他不太理解。
两人出到路口,预备找个地方吃饭,不经意又看到了那笼兔子。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说要买兔子,撒着娇。
毕千念又想起宁展眉的话,想了想,和他说:“虽然小孩子能力还不够,照顾不好小动物,也有的确只图一时新鲜,但我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原谅的。”
宁展眉听他说,毕千念皱着眉头,“不是说他们养不好是对的……像我们知道自己养不好,就不会去养。他们还不知道,年纪小一些,我们不应该太严格地进行判定,说他们不负责任,这是他们还没有学会的。”
“那兔子就应该为小孩的幼稚买单吗?”宁展眉反问他。
“兔子是无辜的,当然。”毕千念说,“但你说他们不负责任,让我觉得有些严格。不负责任是不好的,需要被改正,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孩子马上就懂得这个道理,这有一个学习和成长的过程。”
“早一些教会他们对生命负责,以及生命的可贵,不随便答应小孩子的要求,这很大一部分也是我们大人的责任,以此来减少他们对其他事物的伤害。”毕千念看着宁展眉,“我们应该留有一丝余地,这不能全怪他们。”
他无意为孩童的幼稚找借口和推卸,这番话看似是与宁展眉在小孩养宠物这件事上交换意见,其实是因为他看到了宁展眉过分的通彻。
爱不能为无能做遮羞布。
宁展眉没有说出来,他只笑了一声,然后岔开了话题。这让毕千念意识到这个观点或许在他心里种了许久,懒得说,因为太狠厉地戳破现实的矫饰,不好说。
所有人都歌颂爱啊,爱这样伟大,但它有时候又太像一种暴力。
毕千念认为的确如此,这是对的。但这句话如此严格,宁展眉如果时刻横亘着这条判别式,会怎样下意识看待他体会到的不够完美的爱?
何况世界上有多少知道去爱的人?知道怎样表达爱,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爱?毕千念认为在这个议题上应该留有一丝余地,一个原谅和宽容的可能性,给爱一个小小的特权,而不是将所有不太完美的爱打入牢狱,进行否定。
孩子的天真有时也是一种残忍,和爱一样,都是在不断的学习下蜕掉棱角的。
宁展眉沉默了一阵,说:“其实我上周在你家呆完回姥爷家吃饭,我爸八点才过来,一个人在餐桌上吃的。他工作很忙,我很少能和他一起吃饭。”他语速有些慢,因为从来没有和人提起过,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喉头有些哽。
毕千念圆润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他又莫名安心了很多,得到了勇气一样接着说:“我一直很……怪他。但那天看他一个人吃,又很突然地原谅了他。”他顿了顿,“那一瞬间我很轻松。”
宁展眉在认可毕千念,他作为一只受伤的兔子已经给父亲留出了一丝余地,并为此感到轻松。
毕千念朝他温和地笑笑,“那是好事呀。”
这是宁展眉埋了太久的一根刺,现在逐渐轻轻地松动了。他觉得这是毕千念的力量,懂得原谅和包容,这或许无法迅速地连根解决问题,但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看到一种白昼与黑夜在黄昏时刻默然又盛大的和解。
他也为毕千念在树荫底下温煦的笑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份心悸。